第377章 菟絲倚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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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女回到蘭馨苑後宅閨閣,相挨著在榻上坐下,往小案擺著的手爐添炭引火。
    女兒家身子單薄,最是畏寒。
    雖才入秋不久,這遼東邊地的透骨寒氣,也已經到了早晚需要炭火暖身的地步。
    爐扣合上,發出一聲清脆的輕響。
    趙貞兒攥緊了衣角,終是憋不住心事了。
    “舒兒姐——”她的聲音很輕。
    “好表姐,我也能行的!”
    少女仰起臉,小鹿般的眼眸濕漉漉的,帶著幾分依賴,輕輕拉住李雲舒的衣袖。
    “貞兒別鬧。”
    李雲舒嘴角噙著一抹無奈的笑意,抬手,指尖輕點在貞兒光潔的眉心,語氣透著股說不出的憐愛。
    她能接觸到的同齡人本就不多。
    連日相處下來,趙貞兒這個在她記憶中略顯模糊的母家庶女,已然成了她身邊親近的閨中密友。
    姐姐和妹妹之間,略有孺慕之情,再正常不過。
    李雲舒如是想。
    “不嘛......”
    趙貞兒嗓音糯軟,放下自己的小手爐,身子一歪便偎進李雲舒懷裏。
    她仰起一張小臉,貝齒輕咬下唇,眼眶微紅,眸中水光瀲灩,凝成了一層薄霧。
    “舒兒姐別丟下我,”她聲音細細的,帶著一絲顫音,“離了舒兒姐,我就還是那個被枯養在深閨的木偶。”
    說著,她偏過頭,將自己的臉頰在李雲舒側腰旁輕輕貼蹭。
    動作間滿是討好與不安。
    庶女,一個‘庶’字,背後滿是命不由己的無奈。
    李雲舒的憐惜,亦是由此而生。
    她唇瓣微動,終是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趙氏生之養之,便該為趙氏肝腦塗地。
    她們都覺得,這沒錯。
    所以,當父親趙琅讓她跟著哥哥隨李大人出城時,趙貞兒心中並無多少悲喜,隻有一種說不出的麻木。
    她不至於為此傷懷,卻也談不上歡喜。
    ‘離開撫遠縣,就是逃出生天?’她似乎並沒有這種感覺。
    因為趙貞兒明白,她......從來都不是必須的那個。
    她一如既往地,將自己藏在兄長的羽翼下,小心觀察周圍新奇而混亂的一切。
    當趙鍾嶽自請入幕,就連兄長那片小小的庇護之地也驟然消失。
    她再一次被孤零零地拋下。
    而此刻填補這片空白與不安的,並非那個拽著她兄長終日在外奔走的李煜大人。
    是李雲舒。
    這個在她記憶中始終恪守禮教,端莊疏離的表姐。
    祖母口中,與姑姑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大家閨秀。
    竟以一副她從未想象過的英氣與從容,驟然闖入了她逼仄的小小天地。
    然後,她有了一個分享心事的知己,一個可以嬉笑玩鬧的同伴。
    這是在趙府的十數年來,趙貞兒都從未得到過的奢侈。
    曾經伺候她的丫鬟和婆子,遠遠比不了這樣的表姐。
    她本就是一株被精心養成,習慣了依附於人的菟絲花,又怎能舍得離開這個為她遮風擋雨的身影?
    她願意去學,願意去試。
    她隻是想要個機會,一個......繼續陪伴在表姐身邊,讓姐妹仍舊形影不離的機會。
    “舒兒姐,我小時候也會打彈弓的,可厲害了!”
    趙貞兒生怕對方不信,急急地從她懷裏仰起身,兩隻小手在空中胡亂地比劃著,模仿著那遙遠記憶中的生疏動作,有種說不出的嬌憨可愛。
    “是,是,是......”李雲舒都被逗笑了。
    李雲舒雙手捧起趙貞兒柔嫩的臉頰,俯身與她額角輕輕相貼。
    “貞兒很棒,我肯定是相信的!”
    溫熱的鼻息撲在臉上,這個還沒長大的小表妹,立刻就害羞的縮了縮脖子,白皙的頸子上漫開一片動人的緋紅。
    隻是可惜,沒有外人能夠欣賞得到。
    李雲舒沉吟片刻,終是心軟了。
    她伸出手指,寵溺地刮了刮貞兒的鼻尖,故作驚喜地開口道。
    “那就算貞兒一個,正好我還擔心,城裏的寡婦可能會不夠數兒呢!”
    “嗯......”
    趙貞兒破涕為笑,整個人宛若重獲新生,用力地點著頭。
    “謝謝舒兒姐!”
    ......
    晚宴,安和堂的中庭內堂。
    白菜、野菜、臘肉、燒雞......香味四溢。
    李煜做東,擺上堪稱奢侈的四菜一湯,款待李雲舒、趙貞兒和趙鍾嶽三人。
    這也是按著白日的約定,讓趙鍾嶽提前知悉‘娘子軍’的事宜,好為李雲舒提供便利。
    菜過三巡,才說起了正事。
    “......什麽?”
    李煜和趙鍾嶽幾乎是同時停下了動作,兩人皆是一臉吃驚地看著李雲舒,眼神裏寫滿了不可置信。
    李雲舒嘴角含笑,不慌不亂,端坐的姿儀不為所動。
    她沒有看李煜,目光隻落在自己的表哥身上。
    “我想要貞兒幫著打打下手,表哥,你沒意見吧?”
    趙鍾嶽聞聲,與李雲舒那雙清亮的眸子對視了一瞬,就趕忙挪開了目光。
    他可應付不來這位表妹。
    他是趙氏嫡子不假,但李氏女才是‘高門大戶’。
    李氏女來趙府做客,他打小就隻有受欺負的份兒,父親還總在一旁撚著胡須,美名其曰‘關係好’。
    如果不考慮打鬧中,吃虧的總是他這麽個文弱書生的話,那確實是兩家來往‘密切’的佐證。
    童年留下的陰影,哪裏是那麽容易就能抹去的。
    趙鍾嶽求救的目光,很快就投向了主位上的李煜。
    所謂一物降一物。
    眼下這局麵,也隻能靠李煜大人出場了。
    能讓李雲舒這表妹都唯命是從的李煜大人,在趙鍾嶽的眼中,周身仿佛都蕩漾著一層令人心安的光暈。
    他大概......是被李煜身後搖曳的燭火晃了眼。
    可惜,李煜隻是衝趙鍾嶽笑了笑,就權當是回應,並未開口言語。
    方才乍一聽聞這個要求,他確實也吃了一驚。
    但轉念一想,趕一頭羊是趕,趕兩頭羊也是趕。
    多一個趙貞兒,似乎也並無所謂。
    李煜上輩子那些記憶總是模糊縹緲,難以捉摸,但他的認知和觀念,其實早就潛移默化地受到了影響。
    就連女子成軍這種在此世堪稱前無古人的事情,他都敢想敢做。
    那區區一個趙貞兒的加入,在他眼中,也就算不得什麽大事了。
    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
    可能在他看來,‘娘子軍’頂多也就是站在城牆上,扔扔石頭而已。
    與其說是參與廝殺,倒不如說是一種頗為隨緣的鍛煉方式。
    順便還能給李雲舒解解悶兒,讓她有個伴,便隨她去罷。
    在這早已不同於往昔的世道,每個人都得重新找到自己的定位和價值。
    這一點,無分男女,無分老幼,也無分貴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