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渾噩生,弗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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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嘎吱......’
    一聲輕微卻刺耳的摩擦聲,劃破了地窖裏凝固的死寂。
    昏暗中,有人不顧勸阻,正強行推開頂上的蓋板。
    “你不要命了!”深處隱約有聲音傳出。
    另一道聲音隨即反駁,“他媽的,這地下連個光亮都沒有,這日子我熬不下去了!”
    “昨天,老子就想起夜摸索一個番薯啃兩口......”
    那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屈辱和惡心,“結果抓了一手的屎,這樣憋屈活著還有甚的意思!”
    地下生活,無時無刻不在啃噬著人的理智。
    光明被剝奪,孤寂感便在心頭瘋狂滋長,翻湧不休。
    活人就這麽硬生生熬著,要麽被逼得暴躁易怒,要麽就徹底沉入幽深的恐懼,變得自閉。
    推開蓋板的漢子沒有停下。
    他胸膛劇烈起伏,與其在這不見天日的鬼地方發瘋,不如出去被那些死人撕碎了痛快。
    他把頭顱大著膽子探了出去,探查外麵的情況。
    地窖深處的人噤聲了。
    他們不敢再有所動靜,害怕爭吵聲傳出去,真會把那些死人吸引過來。
    死一樣的寂靜持續了十幾個呼吸。
    地窖口的漢子猛地縮回頭,激動得聲音都在發顫,他俯身朝向黑暗深處,“快出來!”
    “那些鬼東西果然不在了!”
    深處的兩個人影跌跌撞撞地摸索過來,腳步聲雜亂而急促。
    “你個狗東西,自作主張!”
    隨後爬出來的是那個一直出聲斥責的吏袍漢子,他有氣無力的聲音根本就沒什麽威懾。
    “把我等性命置於何地!”
    不多時,第三個人也從狹窄的窖口爬了出來。
    逼仄,黑暗,潮濕,騷臭。
    這就是他們三人這些時日以來,在地窖中僅剩的感受。
    此刻,哪怕是院中夾雜著淡淡腥臭的空氣,吸入肺腑,都帶著一種奢侈的清新。
    “舒坦——”
    滿臉髒汙的軍漢,身上的甲胄早就丟得七七八八,隻剩一件汙跡斑斑的底襯棉袍。
    他雙臂猛然張開,仿佛要擁抱整個天地,貪婪地、大口地呼吸著外界的空氣,整個人都在輕微地顫抖。
    “宋平番你個憨子!”
    吏袍漢子低吼一聲,他已經衝到院門邊,用盡全身力氣試圖把虛掩的門關上。
    這滿臉邋遢的漢子,嘴巴雖臭,腦子卻一直清醒。
    從地窖爬出來的瞬間,他就判斷出當務之急。
    最後那位身著官袍的男子,從頭到尾都未曾言語。
    深沉的黑眼圈,憔悴的麵容,散落的發髻。
    所謂的劉大人,在這段暗無天日的日子裏,精神幾乎被徹底磋磨殆盡。
    “老劉莫慌,這就來了!”
    宋平番現在心情大好,一點兒也不氣惱,反倒應聲去幫著抵門。
    ‘哢噠......’
    門栓一插,三人心中總算是安穩了些。
    當時慌不擇路的逃命,根本就來不及關門。
    而且屋裏的一家人也早已屍化,嘶吼著撲出,與院外的怪物形成前後包夾。
    混亂中,衝入院子的這夥兒潰散官兵隻剩下他們三人,僥幸滾進了這個儲藏雜物的地窖。
    ......
    被宋平番喚作老劉的差吏,全名劉濟。
    他們三人聚在一起,也是因緣際會。
    宋平番,千戶親兵,在北坊愈演愈烈的混亂中與自家主官失散。
    劉濟,本是北坊住戶,也是縣衙捕頭,被連綿不絕的慘嚎驚醒之後,本想幫著官兵平亂,結果被稀裏糊塗的裹著潰亂奔逃。
    此刻,劉濟與宋平番齊齊看向劉大人,抱拳道。
    “百戶大人,還是您來拿個主意吧。”
    這地窖裏被他們禍禍的,也沒剩多少吃的了。
    地窖裏的存糧......即便沒有全部腐壞,在醃臢味兒裏熏陶這麽多日子,光是想一想就讓人反胃。
    至於喝的,全賴每日早晚溫差,在地窖土壁上的凝水。
    他們用衣袖抹下來,再隔著布層吮吸,盡量把土渣濾掉。
    味道充斥著一股土腥味。
    談不上解渴,就隻是勉強吊命罷了。
    百戶劉源敬,在二人呼喚下,渙散的眼神才緩緩聚焦。
    說出去誰信,他一個百戶武官,這輩子頭一次知道,原來被困在逼仄的黑暗裏,是如此令人恐懼煎熬。
    那種被活埋的窒息感,幾乎讓他精神崩潰。
    這種感覺,恐怕會刻進他的骨子裏,永世難忘。
    “嘶......哈......”
    劉源敬雙手撐住膝蓋,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口像是破舊的風箱,根本顧不上回答。
    另外兩人對視一眼,嘴唇幹裂,默不作聲。
    劉濟當先開口。
    “宋平番,你去屋中找個凳子,攙著百戶大人坐下。”
    “我去後院瞧瞧,看能不能找些水來解渴。”
    “好!”宋平番應了聲,就立刻分頭行動。
    ......
    眩暈感終於消退大半,劉源敬虛弱地開口問道。
    “兩位,這麽久了,不覺得太安靜了麽?”
    是的,太安靜了。
    附近數十步範圍內,幾乎聽不到那些死人獨具特色的嘶啞低吼。
    早些時候,似乎還生起了些許鑼鼓聲響。
    否則,他們也提不起出來打探的心思。
    宋平番為他撫著後背順氣,聞言回應,“劉大人,劉捕頭還沒回來。”
    劉百戶和劉捕頭,隻是同姓,並無親族關係。
    這世上,也不是每個姓劉的都是皇室宗親。
    二人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劉濟方才消失的後院拐角。
    劉源敬道了聲謝,自己站了起來。
    “走吧,我們去看看。”
    事出反常必有妖,由不得他們不小心。
    “多加小心!”
    二人從地上撿回逃命時掉落的佩刀,一人一把,刀鋒上的血跡早已幹涸發黑。
    他們一前一後,腳步放得極輕,向著後院靠近。
    一道熟悉的身影背對他們,仰著頭,一動不動地立在後院中央。
    兩人心髒猛地一懸,不敢再靠近,隻在數步外低聲呼喊。
    “劉捕頭?”
    “劉濟!”
    那身影終於有了反應,他緩緩轉過身來。
    劉濟臉上的表情說不出的複雜,有死裏逃生的慶幸,有無法言說的遺憾,還有莽撞離家後的悔恨......
    不等兩人再問,劉濟抬起手臂,指向南方,千言萬語最終隻匯成了簡短的一句話。
    “看那兒!”
    劉源敬與宋平番順著他指的方向,先後抬頭。
    隻見遠處,高聳的衛城牆頭之上,軍旗在風中依舊招展。
    旗下,人影綽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