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惜往昔,著謙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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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吼——!”
    嘶吼在狹窄的甬道內回蕩、碰撞,聚合成一團令人頭皮發麻的聲浪。
    數具衣甲破爛、血肉模糊的屍鬼聚作一團,簇擁在狹窄的甬道內,進不得,退不出。
    趙懷謙抿了抿嘴,這些人的衣著,能明顯看出他們就是原本戍牆的衛所兵。
    或許他們曾在這坊市中僥幸逃生,卻終究沒能逃出這絕地,反倒成了後來者的又一道天塹。
    它們為何在此,已不再重要。
    密閉空間中,腥臭的氣味直衝鼻腔。
    “一個個來,莫急。”
    趙懷謙拍了拍身前差役的後肩,安撫道。
    “沒問題,頭兒,您就看好吧。”
    那壯碩差役深吸一口氣,持著長槍麵對甬道下的一幕雖然皺起了眉,卻頭也不回的答應著。
    在他身後,趙懷謙與另一位差役持著火把竭力高舉,一左一右,勉強照亮了下方階梯上的景象。
    五六具,或許更多。
    但螺旋狀的木梯,它們實在是難以攀登。
    它們迎著火光嘶吼著,抓撓著,彼此踩踏。
    掙紮之中,一具屍鬼終於擠開了同伴,四肢並用,沿著階梯的內側向上爬來。
    它的動作笨拙而怪異,卻也趕得上常人步行之速。
    ‘噗——’
    最前方的差役扼守梯口,雙手持槍高舉,看準時機,惡狠狠地刺下!
    ‘嘭!’
    一聲沉悶的咄響,長槍貫穿後腦,槍尖透骨刺入階梯木板寸許。
    那差役詫異的看了看,手感有些對不上,太輕易了,輕易得讓他心中發毛。
    “嗬嗬!”
    下方更為嘈雜抵近的嘶吼將他驚醒,他顧不上去想這些,搖了搖頭,用力想要抽回長槍......
    試了試,卻沒抽動。
    槍頭被頭骨卡著了,抽不出來,整具屍骸軟趴趴的隨著拖拽,被槍身帶的一顫一顫。
    “換槍!快!”
    他急忙側過頭,壓低了聲音嘶喊,額角瞬間滲出密集的冷汗。
    屍鬼往上爬挪的速度著實不快,可手中空蕩蕩地,站在最當先的這名差役實在是心中沒底。
    趙懷謙站的靠前,火光下,他瞬間看清了手下麵臨的窘況。
    他不敢猶豫,急忙從身後差役手中單手搶過長槍,往前一遞,“接著!”
    ‘噗嗤!’
    又是一記凶狠的下刺。
    即便刺的歪了,沉重的力道也足以將屍鬼釘在木階上。
    “接槍!”趙懷謙瞪大眼睛死死盯著,不敢眨眼,一把接一把地將長槍往前遞送。
    當先之人甚至不再需要考慮收槍,他腦中一片空白,隻麻木的刺下,鬆手,接槍,刺下......
    沒過半刻,甬道步梯就被屍骸堆積堵塞。
    一根根長槍歪七扭八地矗立在近前層層疊疊地屍身上,槍杆猶自微顫不休。
    六七杆丈長槍身斜立封路,宛若棘刺般綻放,更進一步堵死了步梯。
    “退,先退出去緩緩。”
    見身前之人呆愣,遲遲不應。
    趙懷謙一把抓住身前那名差役的左肩,拉著他向後緩退。
    那差役的雙臂仍在不受控製地發抖,眼神有些渙散。
    盡管甬道內已經安靜了許多,但滿地的屍骸被釘在木階上,誰也說不準是不是真的就殺死了它們。
    更何況,木梯上的情況,已經沒有了任何可以下腳的地方。
    趙懷謙帶著其他人,從屍身上一把接一把地拔出那些斜立不倒的長槍,再將一具具屍骸補刀後拖出,扔到城外。
    直到酉時,也不過是堪堪收尾。
    隨著望台上的兩人下來報時,趙懷謙喊住了眾人。
    “時辰差不多了,把步梯封上,我們先撤!”
    他一把將甬道步梯上的門板合上,壓上幾塊壘石。
    “跟上!”
    旋即趙懷謙不再留戀,徑直往角樓外走去。
    如果可以的話,絕對沒人願意留在這鬼地方過夜。
    ......
    通過飄搖不休的吊籃,八人提心吊膽,終是一個不少的回到衛城牆頭。
    堅實的地麵,讓他們不由軟坐下來,大口地喘息。
    門樓正廳內,燈火通明。
    “大人,卑職幸不辱命!”
    趙懷謙風塵仆仆,眼睛露著些疲憊血絲,但臉上洋溢著壓抑不住的喜意。
    他揖禮拜向主座武官。
    李煜抬手,“免禮,趙班頭今日辛苦了。”
    “卑職不過微末之功,”趙懷謙恭敬道,“今日全賴城外敲鑼引屍之便,方有所得。”
    “功便是功,這一點無需解釋,所有人都會看在眼裏。”
    李煜伸手止住了對方的謙遜之言。
    “本官做主,明日,趙班頭可稍作歇息,休沐去陪陪家小。”
    “這......”趙懷謙本能地有些意動,但隨即卻又湧起一陣不解。
    李煜擺了擺手,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不必急於一時。”
    “對北城之事,本官已有計較,一些都在計劃之中。”
    他的話,將趙懷謙未曾出口的疑問都給堵了回去。
    “無需疑慮,依令行事便可。”
    李煜鄭重道,“事後,不管是成是敗,自有本官一力擔之!”
    這麽一番話入耳,趙懷謙哪裏還會有什麽疑問。
    有的,隻是沉甸甸地感激。
    官場之中,推諉塞責是常態,爭功諉過是本能。願意為下屬擔當責任的,少之又少。
    眼下這位李氏武官,似乎就是這樣鳳毛麟角的寬厚之人。
    他深深一禮,“大人盛恩,小人銘記於心!”
    他有多久,沒能安心坐下,和年邁的老母親好好聊聊天了?
    趙懷謙心中既慶幸,又感激,話語不能承載其中情感,就隻能拜得更低,以示臣服聽命於麵前之人。
    “好了,早些回家去罷,”李煜摒手,調笑道,“懷謙年歲不小,若是有了相中的姑娘,也可尋我做媒。”
    趙懷謙想了想早早難產的幼妻,心中一歎。
    其實,他都是班頭了,又怎麽可能未曾成婚呢。
    誰又沒有兩小無猜之時,可過去的,終究是過去了。
    “謝大人美意!卑職告退!”他拱手後,壓下心頭亂緒,緩步退出堂內。
    李煜看著對方身影,直到消失在門口轉角。
    ‘真是古怪。’
    趙懷謙贍養家中孤母,城內幸存女眷,不知有多少人願意嫁給他,得個庇佑之所。
    可他就是這樣,反應平平。
    ‘罷了,此人不為美色所動,或許也是好事。’
    李煜搖了搖頭,不再細究他人私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今日不過隨口一問,他又何必非要刨根問底。
    “回府!”李煜理了理衣袍,大步朝外走去。
    酉時正刻,也該回去用晚食了。
    也不知,今日能不能吃到些可口的花式。
    心底竟是隱隱盼著,什麽時候,那畜欄裏頭的驢子才會恰好崴到蹄子,好讓他打打牙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