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陰極生陽,死中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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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撫順衛以東到底有什麽?”張阿牛不止一次的問,“您非去不可?”
他其實無所謂去哪兒,能有口飯吃,能活著,就比什麽都強。
隻是那顆半大的少年心,終究還是對外麵未曾踏足過的世界充滿了好奇。
了道真人總是答道,“癡兒,你未入冊,便隻是俗家弟子。”
他的聲音總是平靜的,讓人聽不出喜怒,隻是偶爾糾正道。
“喚我道長即可,師傅卻是有些過了。”
張阿牛撓了撓後腦勺,他還不大明白這些的區別,隻是一味地應下。
“好的師傅,沒問題師傅。”
“......”
了道真人斜睨了他一眼,什麽也沒說。
那眼神裏沒有責備,對於憨傻小兒,他又能如何苛責?
於是,他隻繼續埋頭趕路。
走了許久,久到張阿牛已經忘了他剛剛的問題,了道真人才緩緩道來。
“貧道覺得,那邊的盡頭,或許就有我想求的道......”
了道真人抬起手,指向他們前行方向的遠方。
“過去看看,也許就能得個圓滿。”
“如此,才不枉我來這人世走上一遭,受這一番磨難。”
張阿牛順著了道真人所指,看向遠處的起伏的山脈......還有那,聳立其上的巍峨邊牆。
這關隘在大家口中有個讓張阿牛很熟悉的名字,它叫做......撫順關。
和西邊的撫順衛同出一源。
也是張阿牛從兵老爺們口中聽聞,令屍疫傳至撫順衛的‘源頭’。
......
撫遠衛城,李府之中正在如常的進行飯後閑聊。
“煜哥兒,撫遠四周,還有什麽可以倚為援助的官兵嗎?”
堂內用過餐食,李雲舒嫻靜的坐下望著對方,有一搭沒一搭的尋著話題,就是不起身離去。
李煜慢飲熱茶,隨後好似輕舒了一口胸中濁氣。
稍作思索,他搖了搖頭。
索性,趁此難得時機再理一理未來思緒,也算是紓解心事。
於是乎,他伸手沾了些許溢出的茶水,在桌案上比畫。
他的手指在桌案北角寫了個‘凶’字,寓意著北麵情勢在他眼中最壞。
“舒兒,邊軍化屍,北麵三衛軍民隻會是凶多吉少。”
他們所處之地,是個顯而易見的困局,離死局也不過隻一步之差。
他們唯一的生路在南方。
可他們的生路,或許也是撫遠縣未來會麵臨的危局所在,需加提防。
李煜又在桌案南角寫了個‘多’字,寓意著南麵局勢的不可控性,讓他也難加揣測。
“沈陽府地處貫連四方之中樞要道......”
李煜想了想,唯有一點他可以確認。
“沈陽府人氣之繁旺,冠絕遼北,魚龍混雜之地,誠難幸免。”
他感慨道,“他們能不把此地屍鬼引來北麵,就算是我等莫大之幸運了。”
李煜手指移到桌案西角,遲遲不動,“西邊不提也罷,邊牆連綿環抱,去了也是自投死路。”
他們這些人,不就是從西麵的沙嶺堡方向來的嗎?
然後,李煜的手剛想劃向桌案東角,動作卻霎時就僵住了。
他臉上緊跟著就浮現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神情。
李雲舒柔聲道,“煜哥兒,怎得就漏了個東麵不提?”
李煜的手猶豫許久,再次落下。
“東麵,不,是東南麵。”
“撫順衛,側畔渾河,又有邊屍順流,隻怕比撫遠衛災疫更甚!”
這條渾河直穿邊牆,過撫順衛,一直流經沈陽府,乃至遼陽以西,最終才南匯大海。
“倒是這關外......”
李煜目光看向桌案東角之外的空無。
他頓了頓,才回過神來繼續道,“撫順關外遍布羈縻衛所,地廣人稀,反倒是尚存之機更大。”
羈縻衛所治下,多為山民部落,在過去,他們被人稱為‘生女真’,‘野人’。
朝廷借著互市之籌碼,誘山民建塞外駐屯衛城,朝廷軍兵進駐,遂以此為中心羈縻關外大小部落無數。
這些經過今朝營建修繕重新投入使用的羈縻衛城,大都扼守在水路沿岸緊要處。
出撫順關外的建州衛,沿鬆花江一路北延匯入黑龍江,再順江直抵苦兀島,這條綿延數百裏河道在每個關鍵轉折處,都設有一座千戶羈縻衛城。
控製了最重要的水路,才是大順朝廷維係對這遼東關外偏遠之地掌控力的最大要點。
有兵,有糧,有城,再加上地惡民少的‘優勢’。
但凡駐屯武官是個聰明人,能成功守住羈縻衛城的希望,遠比關內情況複雜的各地衛所要高得多。
“以後卻是可以派人去撫順關打探一二。”
李煜喃喃自語,心下又隱隱有了些計較。
迎著李雲舒略帶不解的目光,他笑著解釋道,“舒兒,人跑而屍逐。”
“小民之出逃,唯有自東向西,自北向南。”
“那他們出發的源頭呢?”
李煜仿佛是在問李雲舒,又像是在問他自己。
李雲舒眨弄了幾下眸子,很快有了些明悟。
“煜哥兒,你是說......東麵屍鬼剩下的少?”
李煜搖頭,“不,準確來說,應該是撫順衛東麵的邊牆上,大概是剩不下太多的屍鬼。”
作為致使遼東屍疫快速擴散開來的源頭之一,東麵邊牆必然不會留下太多屍鬼徘徊。
它們要麽追著潰兵延邊牆北上,要麽就順河追著生人往西,向遼東關內蔓延。
唯獨不可能始終停留於原處。
李煜甚至覺得,也不會有多少人往東麵的關外苦寒之地逃跑。
所以,撫順關外或許會意外地很‘幹淨’也說不準。
但鞭長莫及,這也隻能是眼下閑談的後話。
......
撫順關外。
風塵仆仆的總兵孫邵良看著遠方險要的邊牆,還有那道唯一可供他們入關的緊閉隘口,心中感慨萬分。
‘總算是,能回家了。’
本應在鴨綠江上巡江接應的水師,悄無聲息地逃了。
他們這支偏師單是為了跨江,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小舟渡江,耗費何止數日之功!
期間還沒等被屍群追上,單是兩岸營帳中的逃兵就高達近百人。
更有數十人落水無蹤,旱鴨子落水,除了變作枉死水鬼,別無他想。
對於一支所剩不過三四千人的營兵而言,這般數目的非戰鬥減員,已經是一個很誇張的數字。
巡營什伍整隊逃離,也不乏發生。
若是算上隨軍的走失民夫,這個人數還會翻上幾番。
......
很明顯,對未知威脅的恐慌正在壓垮軍中士卒,乃至將校們的心智。
以至於,他們竟是連在鴨綠江畔等候尚未來得及過江的同袍都等不及。
孫邵良甚至不理解,那些選擇在鴨綠江東畔就逃營的人,都是癡傻了嗎?
不跟著過江,他們又能逃到哪兒去?
或許,他們隻是單純的想遠離人群?
尤其是,那些親身在朔州城曾親曆屍亂陡然顛覆一城生民性命的每一個人,旁人在他們眼中都是潛在的染疫者。
好一些的,如那校尉蔡福安,每日宿夜皆風聲鶴唳,聽聞到一點兒動靜就大驚小怪。
更有甚者,瘋瘋癲癲,若非軍中袍澤、同鄉舊識互相提攜,他們早就該被逃亡的大軍丟下,任其自生自滅。
好在,值得慶幸的是,這支東征偏師在成功西渡之後,仍然維持著編製架構,並未徹底崩散。
然後......經曆艱苦的行軍,他們按著計劃,邁入了關外的寬甸衛境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