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願者上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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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烈低沉而有力的聲音在喧囂的送別聲中響起,清晰地傳入風少正耳中:“走吧。”他上前一步,寬厚的手掌重重按在兒子的肩頭,那力道沉穩依舊,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目光深邃,裏麵翻湧著複雜難言的情緒——有不舍,有擔憂,更有一種洞悉命運的決然。
    “家裏有我,還有福伯在,你不必擔心。”他頓了頓,聲音更加低沉,卻帶著磐石般的承諾,“記住,無論你走到哪裏,這裏……永遠是你的家。”
    風少正猛地抬頭,對上父親那雙仿佛能包容一切、此刻卻盛滿了離愁的眼眸。一股酸澀的熱流瞬間衝上鼻腔,眼眶不受控製地泛紅,視線變得模糊。他死死咬住下唇,用盡全身力氣才將喉頭的哽咽和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強壓下去,隻是重重地點了點頭,鼻音濃重地“嗯”了一聲。
    王洛也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己的父母。他們站在人群稍後的位置,臉上沒有悲傷,隻有欣慰的笑容,眼中是理解、是鼓勵、是無聲的祝福。他們對著王洛用力地點著頭,仿佛在說:“去吧,孩子,去你該去的地方。”一切話語,盡在不言中。
    風少正深吸一口氣,與王洛對視一眼。兩人默契地後退一步,麵向風烈,麵向人群,也麵向這片承載了他們重生記憶的土地,雙膝一彎,鄭重地跪了下去。
    咚!咚!咚!
    三個響頭,結結實實地磕在堅硬的地麵上。每一次叩首,都飽含著對生養之恩的感激,對這片土地的不舍,以及對這份短暫卻刻骨銘心的親情的告別。
    禮畢,兩人站起身,不再猶豫。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在震天的祝福聲中,他們毅然轉身,邁開堅定的步伐,踏上了那光芒流轉、通往未知的天梯。
    一級,兩級……他們的身影在璀璨的光階上穩步上升,離地麵越來越遠,離那扇巨大的天門越來越近。
    終於,他們並肩站在了那宏偉的光之巨門前。風少正伸出手,指尖觸碰到那流轉著古老符文的門扉。一股熟悉的、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悸動傳來。他用力一推——
    嗡!
    伴隨著一聲低沉的嗡鳴,天門緩緩向內開啟,門後並非梟虎城的天空,而是一片深邃、旋轉、仿佛蘊含著無盡星光的旋渦!
    風少正與王洛最後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地麵上那個佇立如山的身影,看了一眼這座飽經滄桑卻依舊挺立的城池,然後毅然決然地踏入了那片星光旋渦之中。
    他們的身影,瞬間被光芒吞沒,消失在天門之內。
    就在兩人身影消失的刹那,那光芒凝聚的天梯,如同完成了使命般,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稀薄、透明,如同退潮般從底部開始向上消融。
    與此同時,那巨大的光之門扉,也發出沉重的、仿佛來自遠古的摩擦聲,開始緩緩向內合攏。
    就在天梯即將完全消散、天門僅剩最後一道縫隙的千鈞一發之際!
    一道快如鬼魅的身影,如同離弦之箭般從人群邊緣的陰影中暴射而出!那人身披一件破舊不堪、沾滿塵土的灰色布袍,兜帽遮住了大半麵容,隻露出一個布滿胡茬的下巴。他的速度快到極致,幾乎化作一道模糊的殘影,在眾人尚未反應過來之際,已如驚鴻般踏上了那即將徹底消失的最後幾級光階!
    嗖——!
    布袍身影如同泥鰍般,險之又險地擠進了那僅剩一線縫隙的天門之中!
    轟隆!
    幾乎在他進入的瞬間,天門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如同巨獸合攏了最後的利齒,徹底關閉!緊接著,那最後的光階也如同燃盡的燭火,徹底消散在空氣中。
    天空恢複了往日的澄澈,仿佛那巨大的門扉和天梯從未出現過。陽光毫無阻礙地灑落,照耀著劫後餘生的梟虎城,一切似乎都恢複了“正常”。
    人群在短暫的驚愕後,漸漸散去,帶著對少帥的祝福和對未來的茫然。
    唯有月季,依舊站在原地,仰望著天門消失的天空,眉頭緊鎖,那雙清冷的眼眸中充滿了驚疑與思索。她方才清晰地捕捉到了那道闖入身影的驚鴻一瞥,那身破舊布袍下隱約透出的身形輪廓,那快得非人的速度,還有那最後擠入天門時一閃而過的、帶著某種熟悉感的側影……
    梟虎城向東百裏之外,乃是一片人跡罕至的原始叢林。此地古木參天,枝椏交錯,遮天蔽日,林間終年彌漫著濕潤的霧氣與腐葉的氣息。其中潛藏著無數外界罕見的凶猛異獸,尖牙利爪,毒性猛烈,尋常修士也不敢輕易深入,傷人之事時有傳聞。
    然而此刻,這片本該充斥著嘶吼與危險的叢林,卻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
    密林深處的一處水潭邊,平日裏最為凶暴、足以令煉體修士退避三舍的幾頭斑紋劍齒虎,此刻卻如同溫順的大貓,匍匐在地,連粗重的呼吸都刻意放緩。更遠處,盤踞在虯結樹根上的巨蟒、潛伏在陰影中的影豹、甚至是以狂暴著稱的獨角山魈……種種令人望而生畏的珍奇異獸,竟都如同接受了無聲的指令,井然有序地趴臥在地,目光敬畏地望向水潭邊的兩道身影,安分守己,不敢有絲毫躁動與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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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潭邊,一名男子隨意地坐在一把手工粗糙的自製小木凳上,手持一根青竹釣竿,線垂碧水,姿態閑適得仿佛隻是在自家後院消遣。他身旁放著一個魚簍,裏麵早已塞滿了銀鱗閃爍的肥美鮮魚,顯然收獲頗豐。
    他對身旁另一名氣息略顯萎靡、身形甚至有些虛幻的男子說道,聲音平淡,聽不出情緒:“我已經按照你的要求,將他們送出去了。”魚線微動,他似乎並不在意是否有魚上鉤,繼續道,“如果你此刻開口,我也可以讓你離開。”
    那身旁的男子沉默了片刻,他的身影在林間斑駁的光影中顯得有些模糊不清,仿佛並非實體。他苦笑了一下,聲音帶著一絲沙啞與自嘲:“你費了這般周折,就真不怕我一旦離開此地,立刻毀約?”
    釣魚男子的目光依舊落在水麵的浮子上,語氣沒有絲毫波瀾:“不怕。”
    如此幹脆利落、甚至顯得有些傲慢的回答,讓身旁的男子再次沉默。良久,他才緩緩歎了口氣,那歎息聲中充滿了複雜難言的情緒:“你放心,我並非言而無信之人。承諾你之事,我定會做到。隻是……”
    他頓了頓,低頭看了看自己有些虛幻的雙手,語氣中充滿了深深的懷疑與茫然:“隻是以我如今這般模樣……殘魂一縷,執念深重,甚至與‘慈悲’、‘清淨’毫不沾邊……你真的確定,我如你所說,是什麽身具佛緣之人?這……未免太過荒謬。”
    釣魚的男子終於微微側過頭,目光似乎落在那虛幻的身影上,又似乎穿透了他,看到了更遙遠的本質。他的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仿佛言出法隨的絕對意味:
    “我說你有,”他淡淡道,聲音在寂靜的叢林裏清晰地回蕩,“那便有了。”
    話說自前幾日那場驚天動地的金光爆炸將雙魚寨徹底夷為平地後,這片曾經令人聞風喪膽的匪巢,便成了膽大者眼中的“寶地”。
    起初幾日,隻有零星幾個亡命之徒敢壯著膽子前來探查。他們小心翼翼地穿過殘垣斷壁,確認了寨中確實再無一個活口,甚至連山賊的屍首都所剩無幾後,貪婪便迅速壓倒了恐懼。他們開始肆無忌憚地翻找、挖掘,從倒塌的房屋下刨出散落的金銀細軟,從燒焦的庫房裏拖出尚未完全損毀的兵刃甲胄,甚至為了一塊成色稍好的玉佩或幾枚散落的銅錢爭得麵紅耳赤,大打出手。
    “雙魚寨被滅了!遍地都是無主之財!” 這樣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迅速傳遍了附近的村鎮。短短幾日,曾經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雙魚寨,竟變得比它鼎盛時期還要“熱鬧”。無數抱著“撿漏”心思的人蜂擁而至,如同過境的蝗蟲,在廢墟瓦礫間瘋狂地搜尋、挖掘、爭搶。他們臉上洋溢著發現“寶藏”的狂喜,口中卻紛紛唾罵著:
    “這幫天殺的山賊,早就該遭天譴了!”
    “就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死有餘辜!”
    “可惜了那些被大火燒毀的好東西啊!聽說忠義堂裏原來有不少值錢的古董字畫呢,都成灰了!”
    “是啊是啊,還有那些珠寶玉器,肯定也被壓碎了不少……”
    喧囂的議論聲中,充滿了對山賊的鄙夷和對未能到手財物的惋惜,唯獨沒有對逝去生命的絲毫憐憫。
    後山,那片曾經幽藍神秘的雙魚湖,此刻卻顯得格外冷清。湖岸兩側,那兩尊象征著雙魚寨、猙獰而威嚴的巨大石魚雕像,早已在那場毀滅性的金光爆炸中被震得粉碎。巨大的魚頭、斷裂的魚身、碎裂的鱗片散亂地堆積在岸邊,如同被遺棄的巨獸骸骨,在夕陽下投下長長的、扭曲的陰影。
    與寨中廢墟上熱火朝天的“尋寶”景象相比,雙魚湖可謂門可羅雀。早在消息傳開的第一時間,就有不少人湧向這裏,期盼著能在湖底撈到什麽沉沒的寶藏。然而,眼前的景象讓他們大失所望——湖水渾濁不堪,死氣沉沉,別說金銀珠寶,連條活魚都看不見,儼然成了一潭真正的“死水”。失望的人群很快散去,這裏便徹底恢複了死寂。
    此刻,在這片被遺忘的湖邊,隻有一位頭戴寬大鬥笠、身著洗得發白的粗布衣的老人,孤零零地坐在一塊還算平整的石頭上。他手持一根斑駁的竹製釣竿,魚線垂入那毫無生氣的湖水中,身旁放著一個空空如也的魚簍。
    老人望著紋絲不動的水麵,嘴裏低聲嘟囔著,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跟這潭死水抱怨:“天機閣那小子信誓旦旦地說,今日我老羅在此地能釣上兩條肥魚……這太陽都快落山了,我可是連片魚鱗都沒見著!”他有些懊惱地調整了一下坐姿,又嘀咕道,“莫非……是我這甩杆的姿勢不對?”
    夕陽的餘暉將湖麵染成一片暗紅,如同凝固的血色。就在這最後一縷陽光即將沉入山脊的前一刻——
    原本死寂如鏡的雙魚湖,毫無征兆地劇烈翻騰起來!湖心處如同燒開了鍋,咕嘟咕嘟冒出巨大的氣泡,渾濁的湖水被攪動,形成一個個急速旋轉的漩渦,水花四濺!
    “來了來了!”老羅猛地坐直了身體,渾濁的老眼瞬間亮了起來,臉上滿是驚喜,“嘿!天機閣果然沒騙我!這動靜……一聽就是大家夥要上鉤了!”他興奮地搓了搓手,下意識地握緊了釣竿,準備迎接那期待已久的“大魚”。
    然而,他手中的釣竿依舊紋絲不動,魚線繃得筆直,卻沒有任何拖拽的跡象。
    “咦?”老羅疑惑地皺起眉頭,探頭仔細看向那翻騰的湖心,“怪了……我這竿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難道魚太大,直接把我鉤子吞了?”
    就在他納悶之際,翻騰的湖水中,兩個模糊的身影猛地破水而出!
    嘩啦——!
    水花四濺!
    兩個渾身濕透、麵色蒼白、大口喘著粗氣的少年,如同溺水者般掙紮著浮上了水麵!
    老羅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匪夷所思的一幕,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他愣了好一會兒,才猛地一拍大腿,哭笑不得地長歎一聲:
    “果然是兩條肥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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