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竹影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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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翠的竹林深處,晨光被層層疊疊的竹葉篩落,化作斑駁搖曳的光影,在地麵鋪開一片朦朧的綠毯。竹葉沙沙,伴著幾聲清脆的鳥鳴,更襯得此處幽靜。然而,這份寧靜正被一種規律而沉重的喘息和腳步聲打破。
一老兩少三人的身影,構成了林中的焦點。
少年王洛,此刻正咬緊牙關,稚嫩的臉龐因用力而漲得通紅,豆大的汗珠沿著鬢角滾落,砸在腳下的腐葉上。他赤裸的上身肌肉虯結賁張,青筋如同小蛇般在皮膚下蜿蜒跳動。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後背負著的那塊巨大山石,幾乎遮住了他大半個後背,沉甸甸地壓迫著他。他的雙腿如同灌了鉛,每一次向上邁步都顯得異常艱難,每一次下坡都伴隨著深深的喘息。他今日的目標是負重上下這陡峭的山坡一百個來回,而石壁上刻下的刻痕昭示著,他完成的趟數,堪堪過半。
“呼…呼…師…師傅!”王洛帶著濃重的哭腔,聲音因疲憊而嘶啞,卻不忘朝不遠處樹蔭下悠閑啜飲的老者投去委屈巴巴的一瞥,“您不能這樣偏心眼兒啊!憑什麽……憑什麽對我就這般狠?您怎麽不拿這高要求去磨磨阿正哥?”
那被稱為師傅的老者,須發皆白,卻精神矍鑠,一雙眼睛精光內斂。他正靠著一根粗壯的翠竹,愜意地晃著手中的酒葫蘆。聞言,他眼皮都懶得抬一下,隻是慢悠悠地哼了一聲。接著,在王洛絕望的目光中,老者身影如同鬼魅般一閃,下一刻已然穩穩地“坐”在了王洛背負的那塊巨石之上!
“咚!”
本就沉重的巨石猛地向下一沉,王洛猝不及防,膝蓋一軟,差點當場跪倒。更可怕的是,一股無形的暗勁從老者身上透入巨石,那重量仿佛憑空又增加了數倍!王洛隻覺得肩上如同扛了一座小山,任他如何咬牙切齒、目眥欲裂,竟是紋絲難動,連一步都邁不開了,隻能徒勞地喘著粗氣。
老者居高臨下,捋了捋胡須,語氣帶著幾分促狹,卻又透著不容置疑的嚴厲:“偏心?小子,你懂個錘子!這叫‘對症下藥’!你和小風子那能一樣嗎?你那筋骨,你那根骨,天生就是個勞碌奔波的命格!不這般錘煉,怎能把你這塊璞玉裏的雜質都給榨幹淨?”
“嗚……”王洛的委屈簡直要溢出來了,“您就是偏心!等佩姨回來,我就告狀!說您把我當牲口使喚!”
“喲嗬!”老者聞言,花白的眉毛一豎,手中的酒葫蘆往旁邊青石上一頓,發出“哐”的輕響。他順手抄起地上一根柔韌的細柳條,手腕一抖,“咻”地一聲破空輕響,那柳條如同長了眼睛般,不輕不重地抽在王洛結實的小腿上,留下一條淺淺的紅痕。
“臭小子!皮又癢癢了是吧?”老者佯怒道,“老夫的‘舉重若輕’心法,傳了你整整三個月!你瞧瞧你,還是這副半吊子的德性!站都站不穩,氣都喘不勻,一身的蠻勁都使在強嘴上了!你真是老夫帶過最差、最不開竅的一屆!”
老者越說越來氣,目光四下逡巡,似乎在找更趁手的“兵器”。看到身邊除了那寶貝酒葫蘆空空如也,他幹脆裝模作樣地往腰間一摸,吹胡子瞪眼地吼道:“我……我刀呢?!看我不……”
王洛嚇得本能地縮頭抱臂,緊閉雙眼。預想中的疼痛並未降臨,他偷偷睜開一隻眼,發現老者隻是虛張聲勢,手裏空空如也。這一下,王洛膽子又壯了幾分,梗著脖子開始頂嘴:“您就是不講理!阿正哥練功您就看著,我練功您就坐上來!……再說了,那‘舉重若輕’難死了,又不是挑水劈柴……”
“嘿!還頂嘴?挑水劈柴你都未必有那耐力!……”
一時間,竹林中充滿了這一老一少你來我往、雞同鴨講般的鬥嘴聲。老者時而吹胡子瞪眼,時而故作威嚴,王洛則時而據理力爭,時而委屈告饒,拌嘴拌得熱鬧非凡。
與這邊的喧囂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竹林另一側。少年風少正盤膝坐在一塊光滑的青石上,雙眸微闔,呼吸綿長悠遠,仿佛已與這片竹林融為一體。他周身的氣息極其古怪,時而隱隱有淡金色的光暈流轉,如同蒙塵的明珠偶然透出光華,時而又沉寂下去,氣息內斂得如同林間最普通的一塊石頭。幾隻色彩斑斕的蝴蝶,被這奇異而寧靜的氣息吸引,翩然飛落,停駐在他的肩頭、膝上,甚至微微顫動的指尖,仿佛將他視為了一株新生的翠竹,毫不設防。
老者一邊和王洛鬥著嘴,眼角餘光卻始終沒有離開風少正的方向。看著那少年身上時隱時現的光暈,以及那吸引生靈的奇異特質,老者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難明的憂慮,鬥嘴的聲音也漸漸低了下來。
“行了行了,跟你這傻小子拌嘴,老夫嗓子都要冒煙了。”老者最終不耐煩地揮揮手,終止了這場無意義的爭論。他跳下巨石,走到王洛身邊,目光再次投向風少正,語氣變得低沉而認真。
“洛小子,你以為為師是在為難你?你和小風子的體質……完全是雲泥之別。”他指著風少正,“你看他,你說他是無法修煉的‘廢體’,不能感受天地靈氣吧?不對。他的身體分明敏感得很,靈氣如百川歸海般能被他吸收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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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眉頭緊鎖,仿佛在剖析一個巨大的謎題:“可邪門就邪門在這兒——他能吸,卻偏偏煉化不了!像個隻進不出的無底洞。不光是靈氣,就連我給你們輔助煉體的丹藥之力,一入他體內,也如同泥牛入海,根本化不開!”
王洛聽得入神,暫時忘了身上的沉重和委屈,下意識地接話道:“對對!師傅您之前說過,阿正哥這情況,就跟那傳說中的神獸‘貔貅’似的,光吃不拉!”
“啪!”
又是一記不輕不重的柳條抽在王洛屁股上。
“哎喲!”王洛吃痛跳腳。
“混賬東西!好的不學,賴詞兒倒是一學就會!”老者氣得胡子直翹,“‘貔貅’那是祥瑞,能吞財聚寶!你阿正哥這狀況……唉!”他重重歎了口氣,憂心忡忡,“這不僅僅是‘化不開’的問題。更要命的是,他必須時刻保持警惕,隨時將體內淤積的、無法轉化的靈力小心翼翼地引導、外放出去。否則……”
老者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否則,他那無法容納、無處宣泄的龐大靈力,就如同塞滿了火藥的桶,稍有差池……”他頓了頓,目光如電般掃過王洛,“轟!他自己就是個隨時會引爆的‘人形炸彈’!懂了嗎?”
王洛被這描述驚得打了個寒顫,看著遠處寧靜打坐的風少正,第一次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
“所以,別在這兒瞎琢磨誰偏心誰了!”老者猛地提高音量,將王洛從震驚中拉了回來,指著他身後那依舊沉重的巨石,“你阿正哥的路,是生死一線,步步驚心!你的路,就是給我腳踏實地,把筋骨打熬成鐵!把你那半吊子的‘舉重若輕’給我練成本能!現在,立刻,馬上——”
老者手中的柳條再次揚起,指向那陡峭的山坡,聲音斬釘截鐵:
“——再加二十圈!給我練起來!”
“啊——!!!”王洛的慘叫瞬間響徹竹林,充滿了生無可戀的悲憤。那沉重的巨石仿佛又重了千斤,他隻能咬碎鋼牙,認命般地邁開顫抖的雙腿,再次開始了新一輪的“地獄”征程。竹葉沙沙,似乎也在為這少年歎息。
自三年前,風少正與王洛離開那片被稱為“小西天”的世界,便被老者帶入這片廣袤而原始的叢林深處。時光荏苒,竹林青了又黃,黃了又青,兩個少年也在這與世隔絕的自然之境中,度過了三個寒暑。
老者與佩姨待他們二人極好,這份好超越了尋常的照顧,近乎一種毫無保留的傾囊相授。他們不僅提供了衣食住行,更在他們懵懂初開之際,為他們推開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門——傳授他們引氣煉體、超凡脫俗的修煉功法。這份恩情,重如山嶽。風少正心思細膩敏感,曾不止一次問起老者,為何會對他們這兩個無親無故的少年如此盡心盡力。每一次,老者都隻是眯著眼,嘬一口葫蘆裏的酒,用那看透世事的淡然語氣,給出兩個字的答案:“緣分。”
這簡單的兩個字,卻仿佛蘊含著無盡的深意,包容了一切,也解釋了一切。後來,在一個月色清朗的夜晚,風少正與王洛鄭重其事地行了拜師之禮,正式認老者為師,認佩姨為師母。這份“緣分”,從此便有了更具體的名分與牽掛。
然而,同樣的三年,同樣的師長傾心教導,兩人的修煉之途卻走出了截然不同的軌跡。
王洛天生一副修煉外功的好根骨,氣血旺盛,筋骨強韌,雖時常叫苦不迭,但在老者那近乎“殘酷”的“大力”教導下——無論是背負巨石上下山,還是於瀑布激流中錘煉體魄——他的進步堪稱神速。汗水與淚水,甚至偶爾的血水,最終都化為了實實在在的力量。三年磨礪,他已穩穩踏入煉體四階的境界。正如老者某次點評時,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得意所言:“就算現在把這小子扔到凡俗王朝裏去,憑他這身力氣和體魄,開碑裂石不在話下,混個將軍親衛或者一方豪俠,掙個小有名聲,那是綽綽有餘。”
相比之下,風少正的道路則顯得格外坎坷與沉寂。他至今仍停留在煉體二階,進展緩慢得令人扼腕。他也早已從師傅口中得知了自己體質的特殊——像是一種桎梏,先天而成,幾乎無法更改。他的身體像是一座隻進不出的秘藏,能貪婪地吸納天地靈氣,卻無法將其煉化為己用,反而需要時刻小心翼翼地將滿溢的能量疏導出去,以免反噬自身。
明明是同門師兄弟,眼見著王洛一日千裏,自己卻步履維艱,風少正內心深處並非沒有失落與彷徨。但令他無比感激的是,師傅從未因此冷落或輕視他分毫。老者看他的目光,始終帶著一種深切的關懷與一絲難以言喻的探究,更像是一位慈祥的祖父,擔憂著體質特殊的孫兒。那份耐心與嗬護,與對王洛的“棍棒教育”方式雖截然不同,但其中蘊含的溫暖與責任,一般無二。
這份毫無保留的關愛,如同溫潤的春雨,默默滋養著風少正的心田。他知道,即便前路迷茫,至少在這片竹林中,他並非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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