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新任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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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少正的眼睫顫動了幾下,艱難地掀開一條縫隙。光線湧入,刺得他眼前一片模糊的白芒。隨之而來的,是如同潮水般將他徹底淹沒的劇痛,從四肢百骸最深處洶湧而出,仿佛每一寸骨頭都被碾碎,每一絲肌肉都被撕裂。他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甚至連呼吸都牽扯著無處不在的痛楚,隻能發出極其微弱的、破碎的吸氣聲。
    視線漸漸清晰些許,映入眼簾的是伍言那張寫滿疲憊卻強撐著的臉龐。他的一隻眼睛依舊泛著青紫,嘴角結著暗紅的痂,臉色蒼白得可怕,但那雙總是沉穩的眼眸裏,此刻盛滿了難以掩飾的關切和一絲如釋重負。
    “你……總算……真的醒了……”伍言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幾乎每個字都帶著氣音,顯然他的狀況也絕算不上好。他簡單地將他們獲救的經過告知風少正——那位新任的宣察府主在他們徹底昏迷後不久便帶人趕到雙魚寨廢墟,將三人救回府衙。至於趙剛為何沒有痛下殺手,伍言搖了搖頭,眼中也滿是困惑與後怕,“或許……是他以為我們必死無疑,或許……是那突如其來的援兵驚走了他。無論如何,我們撿回了一條命。”
    風少正艱難地轉動眼珠,目光緩慢地掃過這間陌生的房間。精致的雕花窗欞,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安神的藥香,還有周圍垂手侍立、衣著統一的仆役和丫鬟……這裏的一切都透著一種與他格格不入的規整與權威。這就是宣察府衙?那位新任府主…
    信息如同碎片,在他依舊劇痛和混沌的腦海中艱難拚湊。他試圖開口,喉嚨卻幹澀灼痛得如同被砂紙磨過,隻能發出一點氣音:“阿……阿洛……”
    伍言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連忙湊近些,安撫道:“你放心,王兄身子骨比你結實多了,他先於你幾日便醒了。”說到這兒,他臉上露出一絲無奈卻又寬慰的苦笑,“隻是他性子你也知道,傷勢剛穩定些,能勉強下地行走後,他便一刻也待不住,死活要立刻回家給王叔王嬸報個平安,怕二老擔心……他走的時候,可是一再拜托我,定要照顧好你。”
    似乎是這一長串話耗盡了他本就所剩無幾的氣力,伍言話未說完,便抑製不住地劇烈咳嗽起來,單薄的身體隨之顫抖,臉上湧起一陣病態的潮紅。
    風少正的心猛地一緊,眼中瞬間溢滿了焦急與擔憂。他想說些什麽,想讓他別管自己先去休息,可焦灼的喉嚨除了發出嗬嗬的雜音,一個字也吐不出。他隻能用盡全部力氣,將那份熾烈的關切投注在目光中,死死地盯著伍言。
    伍言感受到那幾乎要將他灼傷的目光,強壓下咳嗽,緩過一口氣,對著風少正虛弱地擺了擺手,聲音愈發嘶啞:“我沒事,真的……你放心。府主用了好藥,我這隻是皮肉傷,將養幾日便好。與你……與你那身傷勢比起來,我這實在算不得什麽。”
    就在這時,房門被輕輕推開。
    圍在床邊的仆役和丫鬟們立刻無聲地躬身行禮,恭敬地向兩側退開,讓出一條通路,齊聲道:“府主。”
    一道身影緩步走入室內
    來人並未穿著官服,僅是一身質料考究的深青色常服,卻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度。他看起來大約三十多歲,麵容稱得上俊朗,但眉宇間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倦色,仿佛連日操勞,殫精竭慮。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眼睛——深邃、沉靜,仿佛能洞徹人心,卻又帶著一種恰到好處的、居於上位者的溫和與疏離。
    他的目光越過眾人,直接落在床榻上幾乎無法動彈的風少正身上,仔細打量了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平穩而清晰,帶著一種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醒了便好。性命無虞,便是最大的幸事。”
    韓彥軍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分量,壓在這間滿是藥味的屋子裏。他說話時,目光主要落在風少正臉上,仿佛在評估這個少年究竟能承受多少真相。
    “你們三人還真是膽子大,”他重複了一句,語氣裏聽不出是讚許還是批評,更像是一種陳述,“可知你們要麵對的是怎樣的敵人?”
    風少正喉嚨幹澀,無法回應,隻能用盡力氣維持著意識的清明,專注地聽著。他能感覺到身旁的伍言身體微微繃緊。伍言早已將所知有限的信息和盤托出,此刻在府主這般目光下,似乎有些不安,低聲道:“晚輩……晚輩當時隻知是邪修作祟,小風坡百姓受苦,未能深思……”
    韓彥軍輕輕頷首,並未深究伍言所知多少,話鋒卻是一轉,帶著一種近乎慈悲的殘酷:“其實以你們現在的修為,不知道也好。知道得多了,反而不利於你們的安全。有些深淵,窺探一眼,便已是萬劫不複。”
    這前後兩句話,先是一記警鍾,敲打在少年們冒失的勇氣上;後一句則像是一層柔軟的屏障,看似保護,實則將他們隔絕在了真相之外。
    風少正的心沉了沉。這位韓府主,顯然知道得遠比他們多,但他選擇不說。是因為他們太弱小,不配知道?還是因為這真相本身,就是更大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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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於昨日修書告知爾等宗門你們的情況,”韓彥軍繼續說道,語調恢複了公事公辦的平穩,“估計不日便會有人來接你們。這幾日,你們就安心在我這宣察府衙養傷。裏外都已打點過,安全無虞。”
    最後,他的目光在風少正和伍言之間掃過,最終定格在風少正蒼白卻倔強的臉上:“無論怎樣,你們勇於與魔宗之人戰鬥,間接助我宣察府清除邪祟,這份功勞,我韓彥軍記下了。”
    韓彥軍說完,見風少正似乎連點頭的力氣都無,也不再打擾對方休養。他對著旁邊侍立的仆役微微頷首示意照顧好傷員,便轉身離去。深青色的衣角在門口一閃,消失在光影中。
    房門再次合攏,隔絕了外麵的世界。
    房間內陷入一片寂靜,隻剩下風少正粗重的呼吸和伍言試圖壓抑卻依舊斷續的輕咳。
    伍言鬆了口氣般,低聲道:“這位韓府主,看著雖嚴肅,但其實人很好,隻是常年在外征伐,不善言辭罷了。”
    風少正能夠感受到韓府主言語中的關心。隻是與其說是長輩對晚輩的關心,更像的是強者對弱者的保護。是那種無處不在的、屬於上位者的掌控感。他們的生死,他們的去向,甚至他們所能知曉的“真相”,都在對方的一念之間。這位韓府主的確是提供了一切保護和承諾,卻也無形中畫下了一條界線——一條他們無法逾越,也無法看清線後風景的界線。
    伍言又強撐著陪風少正說了一會兒話,多是些寬慰之語,讓他不必憂心,一切等傷好了再說。但風少正看得出,伍言自己的臉色也蒼白得厲害,說話間氣息不穩,時常需要停頓下來緩一口氣,那雙總是沉穩的眼睛裏也盛滿了難以掩飾的疲憊。
    “風兄,你……你安心歇著,什麽都別想。”伍言說著,又忍不住低咳了兩聲,他用手背抵住唇,掩飾著不適,“府主既已通知宗門,想必很快……很快就有師長來接我們了。”
    風少正無法言語,隻能用眼神示意他快去休息。
    伍言終於不再堅持,他吃力地站起身,身形微微晃了晃,才勉強站穩。他對著旁邊侍立的丫鬟低聲囑咐了幾句,大抵是仔細照看、湯藥按時之類的話,這才一步一緩地、慢慢挪出了房間。
    房門被輕輕帶上,隔絕了外間的細微聲響。
    房間裏驟然安靜下來,隻剩下風少正自己粗重而艱難的呼吸聲,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胸腔乃至全身的劇痛,仿佛有無數細小的裂痕在隨著呼吸一張一合。
    他被獨自留在了這片寂靜裏。
    方才與伍言短暫的交談,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些許漣漪後,更深沉的孤獨和無力感便從四麵八方湧來,將他緊緊包裹。他像一具被釘在床榻上的標本,動彈不得,隻能被動地感受著身體裏每一處叫囂的疼痛,以及窗外光線緩慢移動帶來的時間流逝感。
    侍立的丫鬟輕手輕腳,動作訓練有素,幾乎不發出任何多餘的聲音。她們按時用溫熱的濕巾替他擦拭額角的虛汗,用細軟的勺子將苦澀的藥汁一點點喂入他口中,她們的眼神恭敬而疏離,仿佛在完成一項既定的事務,而非照料一個活生生的人。
    無數念頭在腦海中盤旋,卻找不到出口。身體的劇痛和極度的虛弱如同沉重的枷鎖,將他牢牢鎖在當下,除了忍耐和等待,他什麽也做不了。
    夕陽的餘暉透過窗欞,將房間染上一層暖橘色,卻驅不散風少正心底越積越深的寒意。他閉上眼,不再去看那移動的光斑,將所有意識集中於對抗無處不在的疼痛,以及維持那搖搖欲墜的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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