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意浸骨。
    宋雪凝拖著受傷的腿，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忘憂齋。
    她簡單地處理了一下傷口，然後將畫師們欲以少女之血獻祭的陰謀，告知宋正卿。
    宋正卿聽後，臉色大變。
    “瘋了。他們全都瘋了！此事必須立刻上報京兆尹府，並通知趙家嚴加防範。”
    宋雪凝點了點頭：“我正是此意。兄長，此事便拜托你了。我……另有要事。”
    在阻止那場血腥獻祭之前，她還想做一件事。
    她想嚐試喚醒其中一個夢中人。
    蘇聞。
    因為蘇聞對獻祭之事提出了反對。
    因為蘇聞的牽掛就在他的身邊。
    蘇聞的未婚妻，月兒。
    而宋雪凝需要一個盟友。
    清晨的微光，剛剛照亮京城的街道。
    柳府的門，便被“咚咚咚”地敲響了。
    “雪凝？你的腿怎麽了？”柳青一眼便看到了宋雪凝裙角下滲出的血跡，驚呼出聲。
    “一點小傷，不礙事。”宋雪凝擺了擺手，開門見山。
    “青兒，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或許會讓你很難做。”
    她將昨夜的驚險遭遇，以及畫師們的獻祭計劃，簡明扼要地告訴了柳青。
    柳青聽得花容失色，捂住了嘴，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他們怎會如此。蘇聞也要參與？”
    “他就在其中，並未出言反對。”
    柳青的身子晃了晃。
    “你去告訴他，就說你相信他口中的仙子，你想親眼見證那場偉大的儀式。你也是畫師。而且你們關係好，他應該會相信你。”宋雪凝道。
    “為何這麽做？”柳青有些不解。
    “讓他放下戒心，你才能從他口中套出更多關於那仙子的秘密。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這是在利用我跟他的友情，是不是不太妥當……”
    “青兒！現在不是心軟的時候。這關係到趙靈芸的性命，也關係到蘇聞他自己會不會墮入萬劫不複的深淵。你若真當他是朋友，就該將他從懸崖邊上拉回來，而不是眼睜睜地看著他跳下去。”
    柳青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她閉上眼，再睜開時，眼中已滿是決絕。
    “好。我現在就去破廟找蘇聞。”
    宋雪凝攔住了她：“他不在破廟。那些畫師雖然瘋魔，但畢竟還是肉體凡胎。據我觀察，他們並非晝夜不歇地守在廟裏。像蘇聞，他身子骨素來單薄，受不得郊外寒夜的侵襲，每日後半夜後便會獨自回家歇息。直接去他家裏！”
    柳青聞言，點了點頭。
    半個時辰後。
    柳青出現在蘇聞家門口。
    蘇聞的眼中，閃過了一絲驚訝。
    他剛從睡夢中醒來不久，精神尚有些恍惚，麵色是那種長期耗損精氣神後留下的蠟黃。
    “柳姑娘？你來做什麽？”他頗為疏離。
    柳青按照宋雪凝教她的話，擠出一個複雜的笑容。
    “蘇聞，我是來向你道歉的。”
    “道歉？”
    “是。”
    柳青垂下眼眸，聲音中帶著一絲悔悟。
    “前幾日，是我言語過激了。我回去之後，想了很久。或許……或許真的是我等凡夫俗子，眼界太過狹隘，無法理解你們所追求的境界。”
    蘇聞臉上的警惕，稍稍褪去了一些。
    “你能這麽想，便最好不過。”
    柳青抬起頭，眼中帶著幾分好奇與向往。
    “我聽說，你們明日，便要舉行最終的儀式，讓那位凝顏仙子，真正地降臨人間？”
    蘇聞一驚：“你怎麽知道？”
    “京城裏都傳遍了。蘇聞，我能去看看嗎？我真的很想親眼見證，那究竟是怎樣一番景象。”
    蘇聞的臉上，露出了猶豫之色。
    “這……儀式重地，閑人免入。況且，你非我等同道中人，未必能承受得住仙子降世時的靈光。”
    柳青見狀，又加了一劑猛藥。
    “蘇聞，你還記得嗎？當初，你我與雲飛同窗之時，曾共同立誓，要探尋這世間至美之物。如今，雲飛已然為此獻身，你即將功成名就，難道你就要將我這個舊友，徹底排斥在外嗎？而且，我也是畫師！我是京城最好的女畫師！”
    “也罷。”他終於鬆了口，臉上帶著一絲施舍般的傲然。
    “既然你如此誠心，我便破例一次。不過，你須得答應我，屆時無論看到什麽，都不可大驚小怪，驚擾了仙子。”
    “那是自然。”柳青連忙點頭。
    兩人一前一後，向著城南的破廟走去。
    一路上，柳青旁敲側擊，試圖套出更多的話來。
    “蘇聞，我還是不明白。那畫中仙子，究竟是何來曆？為何讓你們如此著迷？以至於茶不思飯不想。看看你們的臉色，像是被女鬼吸了陽氣似的。”
    蘇聞停下腳步，回頭看著柳青，眼中閃爍著一種炫耀般的光芒。
    他壓低聲音。
    “柳姑娘，你以為，是畫壁仙在吸取我們的精氣？”
    “難道不是嗎？”
    “錯。大錯特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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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張開雙臂，神情癲狂而又自豪。
    “不是她在吸取我們。而是我們自願將自己的精、氣、神、乃至畢生的才情，都奉獻給她。是我等，在共同喂養她。”
    柳青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蘇聞見她這副模樣，愈發得意。
    “這一切，都始於顧雲飛。是他第一個發現了顏宗前輩留下的神跡，也是他，召集了我等同道，共同參詳這無上之美。”
    “最初，仙子的麵容是模糊的。我等日夜觀摩，將各自心中最美的幻想投射其上。我們意識到，僅憑一人之力，是無法讓仙子真正降臨的。於是，我們組成了一個聯盟。”
    “我們立下血誓，要將所有人的才情融合在一起，共同來完成這幅曠世之作。顧雲飛畫出了最完美的眼睛輪廓，林丹青畫出了最完美的唇，司空遠補上了最秀挺的鼻，我們每個人，都獻出了自己最登峰造極的技藝，共同拚湊出了仙子如今的絕世仙顏。隻留下最後一步……”
    柳青下意識地問：“最後一步？”
    蘇聞眼中閃著狂熱的光：“點睛。我們決定，將仙子的眼睛留到最後。在最完美的時刻，由我等共同為其點睛，賦予其真正的靈魂。”
    “我們相信，隻要集齊了京城所有頂尖畫師的才情與執念，就能打破虛與實的界限，讓凝顏仙子，真正地從那麵牆壁上走下來，降臨到我們麵前。”
    他越說越激動，雙眼放光，仿佛已經看到了那副場景。
    “你明白嗎？柳姑娘。我們不是在作畫。我們是在造神。”
    “我們每個人，都是神的創造者。”
    “當然，僅僅有完美的容顏還不夠。仙子還需要情感，需要真正的人性。所以，我們開始向她獻祭，用承載著人間至真至情的信物，來喂養她，讓她體會親情、愛情、友情……讓她成為一個有血有肉的神。”
    柳青呆立當場，如遭雷擊。
    她強忍著心中的驚濤駭浪，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原來如此。真是令人歎為觀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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