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雪凝坐在忘憂齋內，聽完柳青顫抖的複述，久久沒有言語。
    她設想過無數種可能。
    妖邪附體，精怪作祟，甚至是古老的詛咒。
    卻唯獨沒有想到，真相，竟是如此荒謬，又如此可悲。
    柳青道：“雪凝，我打算去破廟潛伏。蘇聞還信我幾分，我也是畫師，我能混進去。”
    宋雪凝深知危險，但這是獲取核心情報最快的方式。
    她緊緊握住柳青的手：“一切以安全為重，稍有不對，立刻撤離！”
    柳青再次走進了那座陰森的破廟。
    這一次，柳青收斂了所有質疑和批判，臉上帶著一種恍惚與向往。
    柳青對著那麵壁畫，學著其他畫師的樣子喃喃自語，眼神放空，仿佛也沉浸其中。
    趙康起初對她充滿警惕，但柳青畫技在京城本就小有名氣，此刻刻意模仿那種狂熱，竟也一時難以分辨。
    此時柳青表現出對仙子的癡迷日益深厚，也用傾慕的語氣談論仙子的神跡。
    “趙兄，你說得對，凡俗之情，如何能與仙子的永恒之美相比？”她歎息道，癡癡望著壁畫，“唯有仙子，才值得我輩傾盡所有。”
    她以女畫師的身份，表現出對仙子的愛慕，這在某種程度上，反而讓其他畫師覺得仙子魅力無邊，連女子都能征服，更顯其崇高偉大。
    柳青的加入，成了他們造神事業成功的又一明證。
    然而，無人知曉柳青內心的清醒。
    每當那壁畫的誘惑力如潮水般湧來，試圖勾起她內心最深的渴望時，她腦海中浮現的，不是虛幻的仙子，而是宋正卿清晰的身影，是他溫和的笑容，是他與自己談論詩畫時的專注眼神。
    那是真觸手可及的牽掛。
    柳青看到畫師們越來越瘋狂。
    如同脫韁的野馬，衝向毀滅的懸崖。
    爭風吃醋，是他們內部最常見的戲碼。
    這日午後，蘇聞完成了一幅新的《仙子小像》。
    畫中仙子眉眼含笑，神韻逼真，引來了周圍幾名畫師的交口稱讚。
    “蘇兄此畫，已得仙子三成神韻。佩服。佩服！”
    “依我看，最後一筆肯定是蘇兄來畫。待仙子降世，蘇兄定是頭功！”
    蘇聞聽著這些吹捧，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然而，這卻引來了趙康的不滿。
    趙康大步走過來，瞥了一眼蘇聞的畫，臉上露出了毫不掩飾的輕蔑。
    “匠氣！俗氣！”
    他毫不客氣地評價道。
    “蘇聞，你的畫裏，還帶著那股子柴米油鹽的俗氣。你看看這眉眼，畫得再像又如何？沒有半點仙氣。你這是在描繪凡女，是在玷汙仙子。”
    蘇聞的臉，瞬間漲得通紅。
    “趙康！你休要血口噴人。我的畫，仙子是認可的。昨夜，仙子還入我夢來，誇我筆法精進。”
    “入你夢？仙子何等聖潔，豈會入你這等俗人的夢？我看，是你自己白日做夢吧。”
    “你！”
    “我如何？”
    兩人怒目而視，寸步不讓。
    下一刻，兩個平日裏拿筆杆子的文弱書生，竟如同市井潑皮一般扭打在了一起。
    他們互相撕扯，拳腳相加，口中還不斷地用最惡毒的語言，攻擊著對方的畫技與對仙子的忠誠。
    周圍的畫師們，非但沒有勸阻，反而分成了兩派，搖旗呐喊，互相攻訐。
    “趙兄說得對。蘇聞的畫，就是俗。”
    “放屁。趙康的畫才華而不實。仙子不喜歡。”
    直到兩人都打得鼻青臉腫才被旁人拉開。
    但是對外人，他們則表現出了驚人的一致與殘暴。
    一日，一位慕名而來的年輕文人，在看過那麵壁畫後，搖頭歎息道：
    “可惜，可惜。嫵媚之氣太足！”
    十幾雙赤紅的眼睛，齊刷刷地射向他。
    “你說什麽？”趙康陰森森問道。
    那文人被這陣仗嚇了一跳，但還是強撐著說道：“在下是說，此畫雖技法高超，卻少了一絲超凡脫俗的神韻，似乎……”
    他的話，再也說不下去了。
    “凡夫俗子，竟敢褻瀆神明！”
    趙康一聲怒吼，抄起身邊的畫架，便狠狠地朝那文人砸了過去。
    “打他。”
    “讓他胡說八道。”
    “打斷他的腿。看他還敢不敢再來此地放肆。”
    畫師們一擁而上。
    他們用木棍，用石塊，瘋狂毆打。
    那文人發出淒厲的慘叫，在地上翻滾，哀嚎求饒。
    但無人理會。
    最終那文人被打得手腳骨折，昏死過去。
    他們這才停了手，將他扔出破廟。
    做完這一切，他們若無其事，回到壁畫前，繼續創作。
    他們繼續準備承載人間情感的象征物品，同樣越來越瘋狂。
    老畫師為了讓仙子體會到親情，竟去偷鄰居家的嬰兒，後被發現，挨了一頓毒打。
    趙康為了所謂的愛情，竟帶人去衝擊一對正在舉行婚禮的新人，想要搶走新娘的鳳冠。
    旁人勸阻，他厲聲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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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懂什麽？世俗婚戀，不過是傳宗接代的俗務！我們追求的，是精神之愛、是藝術之戀！是為了讓仙子體會人間至情至性！”
    他指著那對驚慌的新人，語氣冷酷：
    “他們的愛情，不過是柴米油鹽的瑣碎。而我們，是要將這份情感提煉升華，獻給仙子！這才是真正的為藝術獻身！”
    他們原本隻是打算用趙靈芸的鮮血，來為仙子點睛。
    但現在，他們覺得，僅僅是鮮血，已經不夠了。
    他們要讓仙子，擁有真正的人類情感。
    趙康用狂熱而沙啞的聲音說道：
    “諸位同道，尋常供奉已不足以為仙子注入真正的靈魂！我們需要更強烈的情感！需要極致的愛恨悲歡！”
    柳青心中一驚，強作鎮定地附和：“趙兄，如何才能做到？”
    趙康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光芒，壓低聲音，說出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計劃：
    “我們抓到趙靈芸後，不能簡單取血。我們要在她麵前，殺掉她的至親，讓她體會親情破碎的痛苦！要抓來她的心上人，慢慢折磨至死，讓她體會愛情幻滅的絕望！還要把她的好友抓來，讓她目睹好友受辱，體會友情的背叛！”
    柳青聽得渾身顫抖。
    她強迫自己露出一種讚同的笑容：“妙啊！唯有經曆世間至痛，才能提煉出至純的情感！獻給仙子再合適不過！”
    趙康滿意地看了她一眼，繼續道：“待趙靈芸曆經所有苦難，心神崩潰之際，再取其心頭血，為仙子點睛！屆時，凝聚了世間所有極致情感的仙子，才是真正有血有肉、完美無缺的神！”
    柳青將這番駭人聽聞的計劃死死記在心裏，不敢流露出半分異樣。
    後來她才找了個借口離開，跑著回到了忘憂齋。
    “他們瘋了，雪凝，他們真的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
    柳青臉色蒼白，端起茶杯的手仍在微微發抖。
    “為了那個虛幻的仙子，他們要活生生地摧毀一個人，用最殘忍的方式。我差點，差點就在那裏吐出來。”
    宋雪凝緊緊抱住她：“青兒，辛苦你了。你帶來的消息至關重要，我們絕不能讓他們的陰謀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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