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師們最終的血祭儀式定在月圓之夜。
    這個至關重要的消息，是柳青冒著極大風險探聽來的。
    那日，她借著請教畫技的名義，靠近了正在做最後準備的趙康和蘇聞。
    趙康正對著月光檢查祭品，神情亢奮地低語：“月圓之夜，陰氣最盛，亦是天地靈氣交匯之時，正是迎接仙子降世的絕佳時機！”
    柳青心中劇震，麵上卻故作欣喜：“終於等到這一天了！趙兄，蘇兄，我們多年的心血，總算沒有白費！”
    她強壓著恐懼與厭惡，周旋其間，進一步確認了儀式的具體時辰和大致流程，才尋了個借口匆匆離開，將消息帶給了宋雪凝。
    ……
    夜幕降臨，圓月東升。
    宋雪凝、宋正卿和柳青，以及京兆尹王銘所率的大批官差，早已隱蔽在破廟四周，布下了天羅地網。
    然而，廟內燈火通明，人影幢幢，王銘卻遲遲沒有下達抓捕的命令。
    他臉色凝重，緊盯著廟門，右手不自覺按在刀柄上。
    一旁的一名捕快張千忍不住低聲問道：“大人，為何還不動手？趁他們聚集，正好一網打盡！”
    王銘緩緩搖頭，聲音壓得極低：“不可魯莽。顧雲飛、林丹青的前車之鑒猶在，那壁畫邪門得很，能惑人心智。我們這些人貿然衝進去，萬一著了道，非但救不了人，恐怕自己也會折進去，甚至可能變成那妖畫的助力。”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宋正卿和宋雪凝，繼續道：“宋公子和宋姑娘判斷，此物已與畫師們的心神相連，強行衝擊，恐會激生變故，傷及他們性命。我們在此埋伏，一是防止無辜百姓靠近，二是等待時機。若儀式過程中，畫師們自行清醒或出現轉機，我們便立刻衝進去救人；若那妖物真個顯現……再見機行事。”
    更遠處，刑部右侍郎李繼堯的轎子靜靜停著。
    他來坐鎮監督，以防事態失控。
    而另一側土坡上，王衙內則好整以暇地搖著扇子，純粹是來看熱鬧，心裏盤算著能不能撈點好處。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空氣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來。
    子時，月正當空。
    破廟之內，燈火驟亮，映得人影亂舞。
    儀式，開始了。
    破廟之內，燈火通明。
    十餘名畫師，以趙康和蘇聞為首，圍繞著那麵古老的壁畫，神情肅穆。
    他們的臉色，比前幾日更加憔悴，形如槁木，但神情更加亢奮。
    在他們身前的供桌上，琳琅滿目地擺放著各種各樣的祭品。
    有嬰兒的長命鎖，有新人的同心結，有從師生交流的信件……
    每一件物品，都承載著一段人世間最真摯的情感。
    如今，卻都成了這場邪惡獻祭的養料。
    趙康走上前一步。
    “諸位。吉時已到。”
    “我等十數人，耗時數月，傾盡心血，為的，便是今日。”
    “我等要行那開天辟地之舉，讓我等共同創造的凝顏仙子，降臨人間。”
    畫師們的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
    “請血！”趙康高聲喝道。
    兩名畫師，從後堂抬出一個早已準備好的木桶。
    桶內，並非清水，而是鮮血。
    宋雪凝在暗中看到這一幕，隻覺得渾身發冷。
    幸好他們提前得到了消息。昨夜，宋正卿利用李侍郎的關係，緊急調動了刑部和大理寺的暗樁，上演了一出狸貓換太子的戲碼。
    他們並沒有直接轉移趙靈芸，那樣隻會打草驚蛇，讓畫師們更換目標。
    宋正卿安排了一場由高手假扮的山賊搶壓寨夫人。最終，趙靈芸被搶走，但其貼身丫鬟卻在保護小姐的過程中被亂刀砍死。
    而那個木桶裏裝的，正是這位丫鬟的血。
    她本是一名身患絕症的死囚，時日無多，活不了幾天，幾天上吊自殺都被攔了下來。
    李繼堯找到她，提出一筆交易，以她的犧牲換取家人後半生的安穩富足。
    畫師們雖然沒有得到趙靈芸本人，但他們堅信，這種忠心護主而死的少女之血，同樣蘊含著強烈的執念與情感，足以作為獻祭的替代品。
    而且吉時已到，沒有時間去找趙靈芸了。於是便用丫鬟的血代替。
    儀式，正式開始。
    趙康取出一柄鋒利的小刀，在自己的左手心，劃下一道深深的口子。
    鮮血瞬間湧出。
    他將流血的手掌，伸入盛著鬆煙墨的白玉硯台之中。
    “我趙康，以我之功名之心為引，獻祭。”他高聲嘶吼。
    鮮血與墨汁，瞬間交融。
    “我蘇聞。以我之情愛之心為引，獻祭。”蘇聞劃破手心，將血滴入硯台。
    “我司空遠，以舐犢之心為引，獻祭。”那老畫師顫抖著，也劃開了自己那滿是老繭的手掌。
    原來這老畫師叫司空遠。
    “我獻祭！”
    “我獻祭！”
    一個又一個畫師，麵帶狂熱，自殘手掌，將自己熱血，融入那方白玉硯台。
    血腥味迅速彌漫。
    “為藝術獻身！死而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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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筆！”
    趙康再次高喝。
    蘇聞恭恭敬敬地，從一個錦盒中取出了一支通體瑩白的玉管狼毫。
    那正是顧雲飛昏迷時，手中緊握的那支筆。
    趙康接過筆，蘸滿了那混合著十數人熱血的墨汁。
    他緩緩走到那麵壁畫之前。
    他的臉上，帶著一種即將得道成仙般的光輝。
    “諸位。且看好了。”
    他舉起筆。
    筆尖伸向了那壁畫上仙子。
    壁畫仙子的五官已經補全，完美無瑕。
    隻差眼睛的最後一筆。
    他要做的，就是點睛。
    整麵牆壁突然爆發出了一陣刺眼之極的白光。
    廟內的畫師們一個個發出了痛苦的慘叫，抱著頭，在地上翻滾。
    七竅之中，流出了殷紅的血絲。
    他們那早已被掏空的身體，再也無法承受如此強大的力量衝擊。
    廟外，宋雪凝等人也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一些心誌不堅的衙役，更是當場口吐白沫，昏死過去。
    白光，來得快，去得也快。
    當眾人再次睜開眼時，都被眼前的一幕，驚得呆立當場。
    那麵古老的牆壁，依舊在。
    但牆壁之上，卻不再是那副平麵的壁畫。
    一個女子虛影，從那牆壁之中浮現而出。
    她身著七彩霓裳，身形飄渺。
    她的容顏，完美到了極致。
    那是一雙顧雲飛筆下的奪魂攝魄的眼睛。
    那是林丹青畫出的能引人親吻的嘴唇。
    那是所有畫師，將自己心中最美好的幻想，融合在一起共同創造出的完美之作。
    “凝顏仙子……”
    趙康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
    他望著那道虛影。
    眼中流出血淚，臉上露出了得償所願的笑容。
    “成功了！我們成功了！”
    “仙子降世！”
    所有畫師，都掙紮著，朝著那虛影伸出了手。
    臉上帶著無比的虔誠與狂熱。
    凝顏仙子對他們露出了一個燦爛的微笑。
    隨即，她輕啟朱唇。
    沒有聲音發出。
    但所有人都看到，一絲絲灰黑色的霧氣，從那些畫師的頭頂抽出，匯入仙子的口中。
    那是他們最後的生氣。
    她在吸收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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