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窺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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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裏,教坊司內張燈結彩,空氣中彌漫著祭祀灶神的糖瓜甜香和隱約的焦糊味,夾雜著年節將至的喧囂與浮躁。官妓們似乎也因這節日氛圍而鬆懈了幾分,訓練時心不在焉,竊竊私語著晚間可能分到的糕點果品。
蕭鏡璃混跡其中,麵色如常,處理著案頭似乎永遠也核對不完的文書賬目,指尖翻動紙張,發出規律的沙沙聲。唯有她自己知道,胸腔裏那顆心,從清晨起便如同被無形的繩索越勒越緊,每一次搏動都沉重而滯澀,帶著冰冷的預感和孤注一擲的決絕。
今夜子時,碧波池,東南角假山。
柳煙用命換來的信息,京兆府卷宗上隱秘的壓痕,如同兩張逐漸合攏的網,將那個時間地點死死釘住,也將她逼向了必須做出抉擇的懸崖邊緣。
去,還是不去?
去,可能是萬劫不複的陷阱,是晟王或芸娘布下的殺局,等著她自投羅網。
不去,或許能暫時安全,卻將永遠錯過揭開柳煙之死乃至窺探更深陰謀的唯一可能,並將自己置於更被動、更危險的境地。
她沒有退路。從她發現壓痕的那一刻起,從她選擇藏起那份燙毀的謄錄本開始,她便已做出了選擇。
她必須去。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她也必須去親眼看看,那場讓柳煙喪命的交易,究竟是何麵目。
白日漫長如同煎熬。她強迫自己進食,味同嚼蠟。她刻意避開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秋紋和可能存在的、暗處的眼睛。她甚至尋了個由頭,去庫房領了一小包據說能提神醒腦的薄荷冰片,實則暗暗藏起幾片鋒利的碎屑於袖中,以備不時之需。
黃昏時分,雪又零零星星地飄了下來,更添幾分淒寒。祭祀的煙火氣散去,教坊司漸漸沉寂下來。
蕭鏡璃早早便借口白日勞累,身體不適,告退回房。她閂好門,背靠著門板,在逐漸濃重的暮色中靜靜站立,聆聽著自己過速的心跳和窗外漸大的風雪聲。
時間一分一秒地爬行。
她換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深灰近黑的粗布棉襖和棉褲,將長發緊緊盤起藏於氈帽之下,用炭灰略微塗抹了臉頰和手背,讓自己看起來更像一個尋常的粗使仆役。她檢查了袖中的碎冰片,又將那柄磨尖的銀簪重新簪回發間。
子時將近。
外麵的風雪似乎小了些,但寒意更重。巡夜的梆子聲遙遠而模糊。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推開後窗,如同夜行的狸貓,悄無聲息地滑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寒風瞬間裹緊了她,雪沫打在臉上,冰冷刺骨。她縮緊身體,憑借著對地形的熟悉和黑暗的掩護,沿著牆根陰影,快速而謹慎地朝著碧波池方向摸去。
越靠近碧波池,周遭越是死寂。白日裏殘留的些許喜慶氣息被這片荒僻區域的陰冷死寂徹底吞噬。墨綠色的池水在夜色中如同一塊巨大的、深不見底的寒玉,邊緣凝結著渾濁的冰碴,倒映著慘淡的雪光。假山群在風雪中顯得愈發嶙峋詭異,投下幢幢黑影,如同蟄伏的巨獸。
她按照記憶,潛至東南角那片假山區域,尋了一處岩石縫隙,將身體緊緊縮了進去,屏住呼吸,目光銳利地掃視著那片指定的空地及周圍環境。
雪,依舊稀疏地飄落,四周唯有寒風掠過石縫的嗚咽聲。
時間緩慢流逝,寒冷如同細針,穿透棉衣,刺入骨髓。她的手腳漸漸麻木,牙齒忍不住微微打顫。她死死咬住牙關,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和靜止。
就在她幾乎要被凍僵,懷疑自己是否判斷失誤,或是對方早已察覺而取消交易時——
假山另一側,極其輕微的“哢嚓”聲響起,是積雪被踩踏的聲音!
來了!
蕭鏡璃全身瞬間繃緊,心髒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捂住嘴,將呼吸壓到最低,目光透過石縫,死死盯住聲音傳來的方向。
隻見兩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從假山陰影中悄無聲息地滑出,出現在空地上。其中一人身形高瘦,另一人略顯矮壯,皆穿著深色勁裝,以黑巾蒙麵,隻露出一雙警惕的眼睛。他們動作敏捷,落地無聲,顯然身手不凡。
兩人並未交談,隻是默契地環視四周,側耳傾聽片刻。高瘦男子對矮壯男子微微點頭,矮壯男子便從懷中取出一個不大不小的、看似沉甸甸的皮囊,放在地上。
然後,兩人便如同石雕般,一左一右退開幾步,隱入更深的陰影中,靜靜等待。
蕭鏡璃屏息凝神。這不是普通的私下交易!這架勢,這警惕性,分明是經過嚴格訓練的探子或死士!他們在等誰?
又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另一側的池邊小徑上,傳來一陣輕微而急促的腳步聲。
一個穿著寬大鬥篷、帽簷壓得極低的身影快步走來,身形略顯臃腫,步伐有些慌亂,不時回頭張望,顯得十分緊張。他手中也提著一個類似的皮囊。
鬥篷人走到空地中央,看到地上預先放好的皮囊,停下腳步,喘息有些急促。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似乎並未發現隱藏在暗處的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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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處的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並未立刻現身。
鬥篷人等了一會兒,不見人來,似乎有些焦躁,忍不住壓低聲音喚道:“…人呢?貨帶來了!快驗貨!”
他的聲音因緊張而有些變調,但蕭鏡璃卻覺得有幾分耳熟…像是在哪裏聽過?
暗處的高瘦男子終於緩緩從陰影中走出,聲音沙啞低沉:“東西。”
鬥篷人嚇了一跳,後退半步,忙將手中的皮囊遞過去:“都…都在這裏了…絕對夠分量!”
高瘦男子接過皮囊,入手掂了掂,並未打開,而是拋給依舊隱藏在暗處的同伴。矮壯男子接過,快速解開囊口,就著雪地微光,朝裏麵看了一眼,對高瘦男子微微點頭。
高瘦男子這才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巧的印章類的東西,遞給鬥篷人:“印信。下次,老地方,月初五。”
鬥篷人如蒙大赦,忙不迭接過印信,看也不看便塞入懷中,連聲道:“是是是…明白明白…”說完,竟不敢去拿地上那個原本屬於他的皮囊,轉身就想匆匆離開!
就在他轉身的刹那,或許是因慌亂,帽簷被風吹起些許——
借著雪光,蕭鏡璃清晰地看到了他的側臉!
雖然隻是一瞬,但她絕不會認錯!那是…趙全!那個本該因“貪墨”被逐出教坊司、消失無蹤的采買管事趙全!
他竟然還在這裏!而且…正在與人進行如此詭秘的交易?!他交給對方的是什麽?對方給他的“印信”又是什麽?!
巨大的震驚讓蕭鏡璃幾乎忘記了呼吸!
就在趙全轉身欲走的瞬間,異變陡生!
那名檢查皮囊的矮壯男子,眼中突然凶光一閃,毫無征兆地猛地拔出腰間短刃,疾如閃電般刺向趙全後心!
這一下變起倉促,狠辣無比!分明是要滅口!
趙全似乎全然未覺!
蕭鏡璃瞳孔驟縮,幾乎要驚呼出聲!
但就在那短刃即將及體的刹那,那名高瘦男子卻突然出手,快如鬼魅,一把扣住了矮壯男子持刀的手腕!
“住手!”高瘦男子聲音依舊沙啞,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冷厲,“上峰有令,留他性命,尚有他用。”
矮壯男子動作一滯,眼中凶光閃爍,似乎極為不甘,但最終還是緩緩收回了短刃,狠狠瞪了嚇得癱軟在地的趙全一眼。
趙全癱在地上,篩糠般抖動,褲襠瞬間濕了一片,顯然嚇破了膽。
高瘦男子不再看他,對矮壯男子揮揮手。矮壯男子收起兩個皮囊,兩人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迅速退入陰影,幾個起落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隻留下趙全一人癱在雪地裏,如同爛泥,半晌才連滾帶爬地起身,甚至顧不上撿起掉落的帽子,瘋了般朝著來路踉蹌逃去,瞬間消失在黑暗中。
空地再次恢複死寂,隻剩下風雪嗚咽,仿佛什麽都未曾發生。
蕭鏡璃蜷縮在石縫中,渾身冰冷,不僅僅是凍的,更是因為方才那驚心動魄、瞬息萬變的一幕!
趙全沒死!但他交易的東西被拿走了,他還被威脅“下次老地方”!他交易的是什麽?那兩個人是誰?他們口中的“上峰”又是誰?為何要留趙全性命?
太多的疑問和巨大的信息量衝擊著她的腦海,讓她頭暈目眩。
她知道自己必須立刻離開!此地絕不能久留!
她小心翼翼地從石縫中探出身,正準備沿著原路返回——
她的腳步猛地頓住,全身血液瞬間凍結!
在她前方不遠處的另一座假山陰影下,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多了一個人影。
一身玄衣,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身姿挺拔,靜立如鬆。風雪掠過他身側,仿佛都自動避開。
他正靜靜地、麵對著她藏身的方向。雖然光線昏暗,看不清麵容,但蕭鏡璃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雙冰冷的、毫無情緒的目光,正穿透黑暗,精準地落在她的身上。
是夜煞!
他果然在!他從頭到尾,都在暗處看著!看著這場交易,看著趙全,也看著她!
他是什麽時候來的?他看到了多少?他為何不阻止?他此刻現身,意欲何為?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手,死死攥住了蕭鏡璃的心髒,讓她動彈不得,連呼吸都幾乎停止。
風雪在兩人之間無聲盤旋。
隔著一片狼藉的雪地,隔著一場剛剛落幕的詭異交易,隔著她無法窺探的深沉黑暗,兩人遙遙相對。
寂靜,如同死亡的預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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