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苑的日子在表麵的平靜與暗地的緊繃中又過了幾日。水寨對潛入事件的追查似乎沒有明確結果，氣氛依舊凝重。阿醜蕭鏡璃）每日除了在竹林有限活動，大部分時間都待在竹樓內，看似安分守己，實則暗中觀察，等待著時機。
    白芷依舊每日送來湯藥和飯食，言語溫和，但阿醜能感覺到她目光中那份不易察覺的審視。趙擎偶爾會出現在竹苑外圍，與守衛低聲交談，目光掃過竹樓時，總帶著一絲冷硬。柳玄沒有再出現，但阿醜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必然都在某種注視之下。
    她必須主動做點什麽，不能坐以待斃，更不能讓血詔的秘密永遠沉寂於此。薑老先生藥箱裏的那截“赤焰草”，成了她心中揮之不去的疑點。這或許是揭開“凝香”之謎的一個微小切口。
    機會出現在一個細雨蒙蒙的午後。白芷照例送來湯藥，順便提及薑老先生今日會在水寨東側的“百草閣”整理新晾曬的藥材，若阿醜覺得悶，可隨她過去看看，或許能識得幾味安神靜心的草藥。
    阿醜心中一動，這看似隨意的邀請，或許是個機會。她麵上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好奇與感激：“真的嗎？那太好了，整日待在樓裏，確實有些氣悶。有勞白芷姐姐了。”
    白芷笑了笑：“姑娘客氣了，隨我來吧。”
    兩人撐著油紙傘，沿著濕滑的棧道向水寨東側走去。百草閣是一座臨水而建的兩層木樓，比竹苑寬敞許多，空氣中彌漫著濃鬱複雜的草藥氣味。一層是處理藥材的工坊，有幾個藥童在碾藥、切片；二層則是存放藥材和醫書的地方。
    薑老先生正坐在二樓窗邊的一張長案後，就著天光，仔細分揀著一些根莖類的藥材。見到白芷和阿醜上來，他抬起眼皮，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便又低頭繼續手中的活計，態度疏離而專注。
    “薑老，阿醜姑娘想來認認草藥，散散心。”白芷恭敬地說道。
    “嗯，自便。”薑老先生頭也不抬。
    白芷對阿醜使了個眼色，便轉身下樓，似乎去交代藥童什麽事情。樓上隻剩下阿醜和薑老先生，以及滿屋的藥香和窗外淅瀝的雨聲。
    阿醜心中警惕，知道白芷此舉或許有意為之，是方便她與薑老先生接觸，還是另一種試探？她不動聲色，假裝好奇地瀏覽著靠牆擺放的一排排藥櫃。每個抽屜上都貼著藥材名稱的標簽。她目光快速掃過，尋找著與“赤焰草”或記憶中那香料原料相似的名稱。
    “赤芍”、“朱砂”、“紅花”……都不是。她緩步移動，目光不經意般掃過薑老先生正在分揀的藥材。那是一些暗褐色、形狀不規則的幹枯根莖，並非她所見的那截紅色植物。
    薑老先生似乎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對阿醜的存在漠不關心。氣氛有些凝滯。
    阿醜知道不能直接詢問“赤焰草”，那太過突兀可疑。她必須找一個更自然的切入點。她走到一個敞開的藥筐前，裏麵是些剛剛收進來、還帶著水汽的常見草藥，如薄荷、艾葉等。
    “薑老先生，”阿醜拿起一片薄荷葉，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請教意味，“這薄荷香氣清冽，聞之令人神清氣爽。不知可有香氣特別、甚至……有些奇異的草藥？”她將“奇異”二字咬得稍重。
    薑老先生分揀藥材的手微微一頓，並未抬頭，蒼老的聲音平淡無波：“草木本無奇，效用各異罷了。香氣濃烈者，如麝香、蘇合香，多用於開竅醒神；氣味辛竄者，如川芎、白芷，多用於活血行氣。何來奇異之說？”
    回答得滴水不漏，且將“奇異”引向了尋常藥理。阿醜心中暗凜，這老先生警惕性極高。
    她並不氣餒，繼續試探道：“晚輩曾聞，有些海外或深山奇珍，香氣獨特，甚至……可作香料之用，不知老先生可曾見過？”她將話題引向了“香料”。
    這一次，薑老先生終於抬起了頭，渾濁卻銳利的目光透過老花鏡片，落在阿醜臉上，停留了數息。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視她內心深處的意圖。雨聲敲打著窗欞，樓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小姑娘，”薑老先生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藥者，醫病救人；香者，悅人心神。然物極必反，過猶不及。有些東西，聞著香，用著妙，內裏卻可能是穿腸毒藥。好奇心太重，並非好事。”
    他的話意味深長，帶著明顯的警告！他聽懂了她的弦外之音！而且，他似乎知道些什麽！
    阿醜的心髒狂跳起來，但她強迫自己保持鎮定，迎上薑老先生的目光，低聲道：“老先生教訓的是。隻是……晚輩曾親眼見過有人因‘香’而遭難，故有此一問。若真有此類害人之物，難道不該查明根源，以防更多人受害嗎？”
    薑老先生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言語，重新低下頭，專注於手中的藥材，仿佛剛才的對話從未發生。但阿醜敏銳地注意到，他蒼老的手指在分揀一根藥材時，幾不可查地顫抖了一下。
    就在這時，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白芷走了上來，笑道：“姑娘可有什麽收獲？雨似乎更大了，我們該回去了。”
    阿醜知道今日隻能到此為止了。她向薑老先生行了一禮：“多謝老先生指點。”然後對白芷道：“收獲良多，我們回去吧。”
    薑老先生依舊沒有反應。
    離開百草閣，走在雨中，阿醜的心久久不能平靜。薑老先生最後的沉默和那細微的顫抖，在她看來，幾乎是一種默認！他一定知道“凝香”的事情！甚至可能了解其毒性！但他為何諱莫如深？是畏懼背後的勢力，還是另有隱情？
    這次試探，雖然沒有得到明確答案，卻讓阿醜更加確信，“凝香”的陰影確實籠罩著這座水寨，而薑老先生，是一個關鍵的知情人。隻是，撬開他的嘴，需要更大的契機，或者……更深的籌碼。
    回到竹苑，阿醜倚在窗邊，望著窗外連綿的雨絲。雲澤的雨，冰冷而黏稠，仿佛要將所有的秘密都淹沒在這片無邊無際的水澤之中。但她知道，水麵之下，暗礁已然顯露。下一步，該如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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