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凝水成針,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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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玄度閉門調息一夜,當小世界的第一縷天光透過窗欞時,他才緩緩睜開眼。
    一夜吐納,經脈間的滯澀感消減了許多,他長舒一口氣,起身推門而出。
    院中不似往日的清淨,往常隻有花草靈木的幽香,今日卻多了一絲極淡的,屬於凡塵的煙火氣。
    裴玄度循著氣味看去,隻見院中的石桌上,正擺著兩碗熱氣騰騰的粥食。
    他的視線再一轉,便落在了靈泉邊那道纖細的身影上。
    雪傾正背對著他,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同一個動作。
    她引動靈力,試圖在泉麵凝結針,可那些針總是在成形的瞬間潰散,化作水花落回泉中。
    她一次又一次地失敗,卻不見絲毫氣餒,是感覺不到失敗與疲憊,隻是沉默地、固執地,反複練習著。
    裴玄度看著她專注的背影,這份近乎偏執的堅韌,與她那柔弱順從的外表截然不符。
    他不禁想起了昨夜。
    “有您在,好像再難的事情……都變得簡單了。”
    那句溫軟的話語,連同她掌心隔著屏風傳來的濕潤溫度,仿佛還殘留在他的感官裏。
    一想到自己當時幾乎是落荒而逃的狼狽模樣,裴玄度心底便升起一股不自在的懊惱。
    他將這異樣歸咎於道種的影響,卻無法忽視胸口那一點揮之不去的悸動。
    似乎是察覺到了他人的注視,雪傾的動作一頓,轉過頭來。
    看到是他,她眼中並無驚訝,立刻收了功法,恭敬地喚了一聲:“仙君。”
    雪傾走到他麵前,微微躬身行了一禮,隨後從儲物袋中取出一疊厚厚的玉簡,雙手遞上。
    “仙君,這是抄錄好的三十四本功法。”
    裴玄度垂眸,看著她手中那疊摞得整整齊齊的玉簡,又抬眼看了看她。
    她眼下雖無疲態,但那過於蒼白的臉色卻昭示著一夜未眠。
    “你昨夜,一夜未睡?”
    “不敢懈怠。”雪傾垂眸答道。
    裴玄度看著她弱不禁風的身板。
    昨夜才泡完那等霸道的藥浴,又通宵耗費心神刻錄功法,一大早還要起來弄這些吃食,現在又在練習消耗極大的凝波訣。
    這個女人,是當自己是鐵打的嗎?
    他強行壓下那股想命令她立刻回去睡覺的衝動,那句“回去睡覺”的話在唇邊滾了滾,出口時卻變成了冷硬的訓誡。
    “光是抄錄得快,有何用處?”他接過那些玉簡,“重要的是記在腦中。過幾日本君會親自考核,若是通不過,東極淵你便也去不成了。”
    “雪傾明白。”她應道,神色平靜,看不出絲毫被訓斥後的惶恐。
    裴玄度看著她這副油鹽不進的淡定模樣,心中竟升起一絲無名火。
    她到底有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
    雪傾仿佛感受不到他周身散發的低氣壓。
    她側過身,看向院中桌上的兩碗粥食,輕聲解釋道,“仙君說過,這林中的靈果皆可食用。雪傾今晨去采摘時,發現靈泉邊生了些新鮮的靈菇,便擅作主張,用自己帶來的米,煮了菌菇粥。”
    她抬起眼,目光裏帶著一絲期盼:“此粥用了靈泉水,靈氣溫和,雪傾想以此,感謝仙君昨日的點撥之恩,不知仙君可否賞光?”
    裴玄度瞥了一眼那兩碗粥,“凡塵吃食,沾唇即汙靈脈,本君從不吃這些東西。”
    雪傾眼中的光芒,肉眼可見地黯淡了下去,流露出一絲失望。
    看來這位仙君,比她想象中更不近人情,用這種溫情的法子收買他,是行不通了。
    也罷,下次再換個法子便是。
    她不再堅持,隻低聲應了一句“是雪傾逾矩了”,便轉身走回桌前,端起其中一碗,安靜地小口吃了起來。
    裴玄度站在原地,看著她獨自坐在桌邊的身影。
    晨光落在她身上,勾勒出纖細的輪廓。
    她吃得很慢,姿態優雅,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孤寂。
    那碗被他嗤之以鼻的菌菇粥,此刻正散發著清甜的米香與菌菇的鮮香,一絲絲地往他鼻子裏鑽。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忽然從心底升起。
    剛剛就在雪傾低頭的那一刻,一股清晰的、陌生的失望感,毫無預兆地通過道種的連接,湧入他的心口。
    他那番話……如此不妥?
    他甚至開始後悔方才那句冷硬的拒絕。
    這個認知讓裴玄度心頭一凜。
    他何時會因這點小事而動搖心神。
    這該死的道種,又在影響他的心緒。
    雪傾正專心吃著粥,腦海中思索著下一步該如何收買裴玄度時,麵前的光線忽然一暗。
    她抬起頭,正對上裴玄度那張麵無表情的俊臉。
    他竟在她對麵坐了下來。
    雪傾握著湯匙的手微微一頓,眼中閃過一絲不解。
    裴玄度麵色依舊清冷,看不出什麽情緒,帶著幾分施恩般的傲慢口吻說道:“本君雖不食這些,但看在你耗費心神,又等了本君許久的份上,便勉為其難,嚐上一嚐。”
    他說完,也不等雪傾回應,便徑自端起那碗粥,在雪傾略帶錯愕的注視下,執起勺子,動作優雅地送入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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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靈菇的鮮美與靈泉的甘甜在口中化開,那股溫和的靈氣順著喉嚨滑入腹中,熨帖著一夜吐納後略顯空蕩的經脈,竟是說不出的舒服。
    味道,出乎意料的好。
    和他平日裏服用的那些冰冷丹藥,截然不同。
    更重要的是,在他嚐到粥的那一刻,那股縈繞在他心頭的,屬於雪傾的失望感,瞬間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淡淡的、混雜著驚訝的愉悅。
    裴玄度感覺自己心頭那根看不見的刺,終於被拔了出來。
    日複一日。
    之後的每一天,這方小世界裏的晨曦都仿佛有了固定的儀式。
    院中的石桌上,雷打不動地擺著兩碗熱氣騰騰的粥,米香與靈植的清香交織,驅散了晨間的微涼。
    而靈泉邊,雪傾那道纖瘦的背影總是先一步在那裏。
    她背對著他,心無旁騖地引動靈力,一遍又一遍地在泉麵凝結針。
    第一日,他冷著臉喝完了粥,不情不願。
    第二日,他依舊麵無表情,卻在雪傾端上粥時,主動在桌前坐了下來。
    第三日,他開始習慣了早半刻出門,親眼看著雪傾煮粥,甚至順手添把火。
    他看著她日複一日地站在泉邊,重複著那個枯燥的動作。
    失敗,再來。
    潰散,重凝。
    堅持,是永恒的主題。
    那份沉默的執拗,看得裴玄度都有些倦了,可她卻像是感覺不到挫敗。
    她像一株看似柔弱的藤蔓,用盡全身力氣,沉默地朝著那遙不可及的崖頂攀爬。
    終於,在第五日的清晨。
    裴玄度推開門,一切如常,粥已在桌上,人已在泉邊。
    他正要走過去,腳步卻猛地一頓。
    清晨的第一縷天光,穿過斑斕花海,化作萬千金色的光屑,洋洋灑灑地落在靈泉邊。
    雪傾靜靜地站在那裏,水霧繚繞在她身側,為她周身鍍上了一層朦朧的光暈。
    他看見了。
    在清澈的泉水之上,一枚完美無瑕的針,正靜靜地懸浮著。
    它不像之前那些失敗品般粗笨渾濁,而是通體晶瑩剔透,仿佛由最純淨的寒冰雕琢而成,針身修長,線條流暢,不見絲毫靈力波動的痕跡。
    它就那樣安靜地懸著,針尾綴著一滴圓潤的水珠,在晨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暈。
    仿佛它生來就該是這個模樣,是這方天地間最精妙的造物。
    裴玄度看著那枚針,又將目光移到了雪傾的臉上。
    她正癡癡地望著自己的傑作,那雙總是藏著太多他看不懂情緒的眼眸裏,此刻,正綻放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光彩。
    那光芒,比天邊的晨曦更耀眼,比泉麵的碎光更璀璨。
    是一種純粹的,不含任何雜質的喜悅與激動,是曆經無數次失敗後,終於迎來成功的狂喜。
    她的唇角不受控製地上揚,勾起一個燦爛的,發自內心的弧度。
    那一刻,她不再是那個謹小慎微的雪傾,隻是一個為自己的努力得到回報而欣喜的少女。
    這鮮活而真實的模樣,像是一記重錘,毫無預兆地砸在了裴玄度的心上。
    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雪傾猛地轉過頭來。
    當看到他站在門前時,她眼中的光芒非但沒有收斂,反而愈發明亮。
    那份喜悅找到了分享的對象,幾乎要從她眼底滿溢出來。
    她臉上的笑容愈發擴大,帶著一絲孩子氣的獻寶與驕傲,清脆的聲音裏是壓抑不住的雀躍。
    “仙君,您看。”
    她指向那枚針。
    “我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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