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度將這一切盡收眼底，握著雪傾的手又緊了幾分。
    這是一種無聲的宣告，霸道，且不容置喙。
    空氣凝滯，仿佛隨時會有一場大戰爆發。
    雪傾卻在這時輕笑出聲，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僵局。
    “怎麽都這副表情？”
    她環視一圈，最後視線落在夙夜身上。
    “夙夜，我讓你查的事，有結果了嗎？”
    一句平淡的問話，卻像一把利刃，瞬間斬斷了那根緊繃的弦。
    夙夜周身暴虐的氣息一滯，他抬頭看向雪傾，氣息又恢複如常。
    “查到了。”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雪傾抽回被裴玄度握著的手，轉向他，“去問天殿，談些正事。”
    裴玄度看著她，又掃了一眼門口那四個礙眼的男人。
    他最終隻是吐出一個字。
    “好。”
    一刻鍾後，雲穹帝宮，問天殿。
    大殿空曠，穹頂是浩瀚的星圖，隨著時間的流逝緩緩運轉，壯麗而威嚴。
    雪傾進了殿內，便徑自走向大殿最深處，那張象征著雲穹帝宮至高權力的主位。
    那是一張由整塊萬年玄冰雕琢而成的王座，扶手上盤踞著栩栩如生的蒼龍，威嚴而孤冷。
    她坐下了。
    寬大的月白寢衣衣擺鋪陳在冰冷的王座上，襯得她整個人愈發纖弱，卻又透出一種與王座融為一體的，理所當然的掌控感。
    這個舉動，沒有讓任何人覺得不妥。
    仿佛這地方，本就是她的。
    裴玄度卻隻是走到王座之側，隨意地倚靠著一張稍矮的玉椅，姿態閑適，仿佛雪傾本就該坐在那裏。
    這位置的劃分，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表態。
    六人分席而坐。
    這是雪傾跳崖十年後，五位昔日同門，與一位三界至尊，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齊聚。
    氣氛依舊有些古怪，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已從剛才的私情上，轉移到了正事。
    最終，還是夙夜率先打破沉默。
    他從袖中取出一枚墨玉簡，沒有多餘的廢話。
    “阿傾讓我查的金蟬會，也就是黑市，最近確實有大動作。”
    “他們放出消息，七日後，將在黃金台舉辦一場前所未有的售賣會。”
    “品類，與穢瘴有關。”
    夙夜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
    “這次售賣，並非由黑市單個商鋪發起，而是罕見的由三位玉麵佛親自出麵主持。”
    殿內一時無人出聲。
    黑市的三位佛主，寶相、業火、無常，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隻負責維持黑市的絕對規則，從不幹涉具體交易。
    如今三人齊出，隻為了一場售賣會，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賣什麽，查到了嗎？”蕭霽沉聲發問。
    夙夜搖頭。
    “黃金台的守衛是黑市最核心的力量，針插不進，水潑不進。聽雪閣的探子折損了三個，也隻探聽到這些。”
    說完，他看向雪傾，安靜地等待著她的下一步指令。
    裴玄度倚在椅背上，白發垂落，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
    他側頭看著雪傾，終於開口。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們，你究竟想做什麽了嗎？”
    他的話音落下，蕭霽、謝無咎、慕九霄的注意也全都匯聚到了雪傾身上。
    他這個問題，也是其他四人心中最大的疑問。
    從她扮成薛青，到坦然利用他們五人，將他們的勢力整合到一起。
    她做的每一件事，都像是一塊塊拚圖。
    但無人能看清，這幅拚圖最終會拚湊出怎樣的畫麵。
    王座上的雪傾，聞言隻是輕輕一笑。
    她環視眾人，沒有直接回答裴玄度的問題，反而將問題拋了回去。
    “在說我的計劃之前，我想先聽聽你們的看法。”
    “如今三界大亂，穢傀橫行，歸墟教崛起，你們各自為政十年，對這局勢，想必都有自己的見解。”
    她這話，讓幾人神情各異。
    蕭霽率先開口，聲音沉穩：“禮崩樂壞，秩序傾頹。穢症與假仙疫橫行，凡人國度十室九空，修仙界亦是人人自危。當務之急，是重建秩序，以雷霆手段肅清歸墟教，頒布鐵律，穩固凡間，再徐圖淨化穢瘴之地。”
    他的看法，一如他本人，剛正，嚴明，注重法度。
    慕九霄靠在椅背上，氣息還有些不穩，但那雙黃金瞳卻恢複了往日的精明。
    “蕭兄所言是治標，而非治本。如今的根本問題是資源。”
    “靈植凋亡，靈脈枯竭，正常的修行資源鏈已經斷了。穢靈珠成了新的仙幣，誰掌握了穢靈珠，誰就掌握了話語權。”
    “我們應該效仿凡間王朝，發行我們自己的‘仙幣’，掌控穢靈珠的產出與流通，以經濟扼住歸墟教的咽喉，讓他們不攻自破。”
    他從經濟命脈的角度出發，看到的是戰爭背後的利益與資源博弈。
    夙夜的看法更直接：“找到歸墟教的老巢，找到那些能指揮穢傀的核心信徒，殺了他們。蛇無頭不行，隻要殺了頭領，剩下的不過是一盤散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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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最純粹的刺客思維，精準，致命。
    謝無咎接過話頭，聲音溫潤，內容卻讓人心頭發寒。
    三人的計劃，各有側重，卻都停留在“術”的層麵。
    雪傾聽完，不置可否，最終看向了蒙著雙眼的謝無咎。
    “無咎，你呢？”
    謝無咎唇角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蕭師兄想治‘身’，慕師兄想控‘利’，夙夜想斬‘首’，都對，但我們真正的敵人，從來不是歸墟教，也不是那些穢傀。”
    “我們的敵人，是‘信仰’。”
    他頓了頓，聲音變得幽遠。
    “穢瘴之亂，亂的不是生靈，是人心。歸墟教之所以能迅速崛起，靠的不是武力，而是信仰。凡人為何信奉‘歸墟娘娘’？因為在穢瘴肆虐、靈植凋亡、饑疫橫行的世道，他們活不下去了。‘歸墟娘娘’給了他們一個虛假的希望，一個成仙的幻夢。”
    “所以，要破此局，關鍵不在於殺多少穢傀，搶多少資源，而在於……誅心。”
    謝無咎“看”向雪傾的方向。
    “我們要做的，是斬斷這份信仰。讓世人看清，他們信奉的，不是神明，而是帶來災厄的惡鬼。當信仰崩塌，歸墟教自然土崩瓦解。”
    雪傾聽完，終於笑了。
    她看向一直未曾開口的裴玄度。
    “那帝尊呢？”
    “你貴為三界至尊，想必對這場浩劫，早有布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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