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度靠在椅背上，白發順著肩頭滑落，那雙深邃的眼眸裏，映著王座上女子的身影，平靜地將自己的謀劃全盤托出。
    “本尊的布局，原本尚有幾處缺漏。不過聽完他們四人的話，倒是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裴玄度站直了身體，踱步至大殿中央，那浩瀚星圖之下。
    他抬手虛點，靈力勾勒出一幅巨大的三界輿圖。
    “三界九州四海，地脈遼闊。如今穢瘴自無妄海四起，已蔓延近三成疆土。若要全麵防守，無異於癡人說夢。”
    他的指尖在輿圖上劃過，幾處仙門重鎮與靈脈樞紐隨之亮起。
    “本尊的計劃，是以雲穹帝宮為軸，劃分三界為九域。”
    “放棄外圍四域，將所有可用資源與修士，全部收縮至核心五域。以五域靈脈為基，布下‘九天星河大陣’，隔絕穢瘴，將歸墟教的勢力徹底鎖死在汙染之地。”
    “而後，由蕭霽的無赦堂與仙京律法司共同執行鐵律，建立絕對秩序。凡有信奉歸墟者，格殺勿論。”
    “資源，由慕九霄的萬通商會統一調度。所有靈脈、礦產、丹藥、符籙，盡數收歸一處，按需分配，以此建立新的仙幣體係，徹底廢黜穢靈珠的價值。”
    “陣法之外的廣袤土地，將成為獵場。夙夜的聽雪閣負責鎖定歸墟教高層的蹤跡，由各宗門精英組成的暗殺小隊，進行無休止的襲殺，削其羽翼，斷其根基。”
    “至於其他，”裴玄度看向謝無咎的方向，“星河大陣一旦落成，陣內靈氣充裕，秩序井然，與陣外的人間煉獄形成鮮明對比。屆時，誰是神，誰是鬼，世人自有公論。信仰，不攻自破。”
    “此消彼長之下，不出千年，歸墟教必成無源之水，屆時，便是反攻之時。”
    他的聲音清冷，沒有半分情緒，內容卻透著一股徹骨的冷酷與決絕。
    所謂的放棄外圍四域，意味著要將那片土地上億萬來不及撤離的生靈，連同土地本身，一同舍棄，任由他們被穢瘴吞噬，化為歸墟教的養料。
    這是一個壯士斷腕的計劃。
    放棄幾成，甚至更多的土地與生靈，來換取核心區域的絕對穩固。
    這是一個帝王的思維，宏大，周密，且不帶任何多餘的情感。
    就連一向自負智計的謝無咎，聽完這番話，臉上那若有若無的笑意也收斂了。
    他蒙著眼的臉轉向裴玄度，竟微微頷首。
    “釜底抽薪，刮骨療毒。帝尊此計，確是當下最穩妥的法子。”
    蕭霽、慕九霄和夙夜三人亦陷入了沉思。
    裴玄度的計劃，將他們各自的優勢與勢力完美地囊括進去，形成了一個環環相扣的巨大戰爭機器。
    若真能如此，三界縱使元氣大傷，卻也未必不能度過此劫。
    裴玄度說完，卻沒有看他們，隻是回身，重新望向王座上的雪傾。
    “你覺得如何？”
    王座上的雪傾，聞言隻是輕輕一笑。
    那笑意，讓殿內剛剛凝固起來的肅殺氣氛，悄然融化了幾分。
    “我覺得，你們說得都對。”
    她停頓了一下，話鋒一轉。
    “但，也都不對。”
    幾人的神情都是一動。
    雪傾的手指，在冰冷的王座扶手上輕輕敲擊著，發出清脆的聲響。
    “想必你們也看出來了，它散播穢瘴，汙染生靈，製造信徒，都隻有一個目的——重塑三界法則。”
    “它要將這世間所有的‘秩序’，都替換成它的‘混亂’。當三界之中，再無清淨之地，再無清醒之人，所有人都在它的規則下掙紮求生時，它便會掙脫封印，成為這方天地新的主宰。”
    她的話音很輕，卻讓在場所有人的麵色都沉了下去。
    這一點，他們又何嚐不知。
    “在那個新世界裏，”雪傾的聲音幽幽響起，“苦難將成為常態，絕望是晉升的階梯，所有生靈都將在穢瘴中掙紮，唯有信奉它，才能得到那份扭曲的‘救贖’與‘永生’。”
    “它要的，不是毀滅，而是將整個三界，都偷天換日成供它取樂的巨大蠱盆。”
    “它用災難和所謂的‘神賜’，將三界生靈對天道的敬畏，對神佛的祈求，一點點替換成對它自己的信仰。”
    “當所有人都開始信奉它時，它，便成了新的天道。”
    大殿內，一片寂靜。
    雪傾看著他的臉色，再次開口。
    “你們有沒有想過，若是封印抵擋不住，墮神現世，那又該如何？”
    “若墮神現世，”裴玄度聲音發冷，“一切布局，都將失去意義。”
    蕭霽接過了話頭，語氣裏是金石般的決然。
    “唯有死戰。”
    雪傾點了點頭。
    “死戰，或許終將來臨。但……”
    她話鋒一轉，那雙清亮的眼眸裏，透出一種讓在場所有人都感到心驚的色彩。
    “未必，是如同你們所構想那般，慘烈的局麵。”
    “阿傾此話何意？”慕九霄有些不解，“三界靈脈枯竭，資源日漸匱乏，穢瘴還在不斷吞噬土地。此消彼長之下，能存活下來的修士隻會越來越少，這是不爭的事實。”
    裴玄度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他看著雪傾，那雙幽深的眼眸裏，第一次出現了某種不確定的情緒。
    “你想救那些人？”
    他口中的“那些人”，指的是計劃中將被放棄的修士與宗門。
    雪傾聞言，笑了。
    那笑容裏，帶著一種讓在場所有男人都感到心驚的，近乎瘋狂的野望。
    “不止。”
    她緩緩從王座上站起，寬大的月白寢衣自她腳踝垂落，襯得她整個人單薄又脆弱。
    可她接下來說出的話，卻足以顛覆整個三界的認知。
    “還有那些凡人。”
    她環視著一張張錯愕的臉，聲音清晰地回蕩在空曠的大殿之中。
    “我要救的，是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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