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國公府。
    府內的楓葉紅得像一團團凝固的血，在蕭瑟的秋風中簌簌作響，飄落滿地。
    今日，林黛玉正在暖閣中，與邢岫煙一同核對著府裏的賬目。
    炭盆裏的銀霜炭，燒得沒有一絲煙火氣，隻靜靜地散發著暖意。
    “……南邊莊子送來的這一批炭，成色比往年的要好。隻是這價錢，也漲了兩成。”
    邢岫煙的聲音溫和而平穩，如同一泓不起波瀾的秋水。
    林黛玉點了點頭，纖細的手指在一本賬冊上輕輕劃過。
    “非常之時，物價飛漲也是常理。吩咐下去，我們府裏用度再減三成，但護院和下人們的月錢、炭火，一分都不能少。”
    她的聲音清冷，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自從接管中饋，那個曾經隻會傷春悲秋的林妹妹，早已被磨礪成了一位合格的當家主母。
    她不僅要操心柴米油鹽，更要時刻提防著那些來自暗處的眼睛。
    馮淵臨行前的話，她一日都不敢忘。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了暖閣的寧靜。
    “奶奶！大奶奶！”
    是晴雯的聲音，帶著一種幾乎要衝破喉嚨的激動與狂喜。
    林黛玉的眉心微微一蹙。
    她最是看重規矩，晴雯這般失態，實屬罕見。
    不等她開口，暖閣的簾子“嘩啦”一聲被人猛地掀開。
    晴雯一張俏臉漲得通紅，鬢發微亂，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連話都說不囫圇。
    “勝……大勝！”
    “西北……西北大捷！”
    “爺……爺他……他打贏了！”
    轟。
    這幾個字，像一道天雷，在寂靜的暖閣中轟然炸響。
    林黛玉握著筆的手，猛地一顫，一滴濃墨，在宣紙上暈開，像一朵猝然綻放的黑色花朵。
    她霍然抬頭，那雙總是蘊著一層薄霧的眼眸裏，瞬間迸發出一道駭人的光。
    “捷報！兵部方才派人送來的捷報！”
    晴雯激動得語無倫次，幾乎要跳起來。
    “說是咱們爺，親率大軍，一日破城，收複肅州！斬敵數萬！西狄聯軍……潰不成軍！”
    “爺他……就要回來了！”
    就要回來了。
    這五個字，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林黛玉心中那道緊鎖了數月的閘門。
    那日複一日強撐著的鎮定，那夜深人靜時無法抑製的擔憂，那所有被理智死死壓抑的情感，在這一刻，轟然決堤。
    她的身體晃了晃，眼前一陣發黑。
    “太太！”
    邢岫煙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林黛玉靠在她的肩上，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再睜開眼時，她眼中的脆弱已經褪去，恢複了清明。
    “去正堂。”
    她說。
    “把所有人都叫到正堂來。”
    ……
    正堂之內，早已亂成了一團。
    得到消息的眾女，全都從各自的院子裏湧了出來。
    甄英蓮捂著嘴，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無聲地滑落。這兩個多月，她夜夜都會從噩夢中驚醒，夢見爺倒在血泊裏。
    迎春拉著惜春的手，臉上是劫後餘生般的蒼白與慶幸。
    尤三姐則一反常態地沒有說話，隻是死死地攥著拳頭，眼圈紅得嚇人。旁邊的尤二姐，早已哭得梨花帶雨，靠在姐姐身上，不住地用帕子拭淚。
    當林黛玉和邢岫煙走進來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投向了她。
    林黛玉走上主位，環視眾人。
    她看到了她們臉上的淚水，看到了她們眼中的狂喜，也看到了那份深藏在喜悅之下的，長久以來積壓的恐懼。
    她清了清嗓子。
    “都聽說了？”
    她的聲音不大，卻讓整個正堂瞬間安靜了下來。
    “是。”
    尤三姐第一個開口，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
    “姐姐，夫君他……真的要回來了？”
    林黛玉點了點頭。
    “兵部的捷報。”
    她頓了頓，目光從每一個人的臉上掃過，聲音也柔和了下來。
    “這些日子，辛苦大家了。”
    簡單的一句話，卻讓在場的許多人，再次紅了眼眶。
    “夫君在外征戰，為國為家。我們在府裏，守好這個家，是本分。”
    林黛玉站起身，走到眾人中間。
    “他打了勝仗，平安無事，這是天大的喜事。”
    “傳我的話，今日府裏上下，不必守著舊例了。開庫房，取最好的酒肉，讓所有人都好好慶賀一番。”
    “是！”
    丫鬟仆婦們齊聲應和，臉上都洋溢著喜氣。
    夜。
    一場小型的家宴，在正堂擺開。
    沒有外客，隻有自家的姐妹。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眾女的臉上都帶上了幾分醉意，話也多了起來。
    “我就知道，這天底下，就沒有夫君打不贏的仗！”
    尤三姐端著酒杯，臉頰緋紅，眼神明亮。
    “等夫君回來，定要讓他好好說說，是怎麽把那些西狄蠻子殺得屁滾尿流的！”
    晴雯在一旁用力點頭，附和道。
    “就是！那些蠻子，活該！”
    迎春隻是微笑著，默默地為大家添著酒，眼裏的溫柔幾乎要溢出來。
    惜春也難得地多吃了幾筷子菜。
    一時間，堂內歡聲笑語，其樂融融。
    林黛玉含笑看著這一切，心中那塊懸了許久的巨石，也終於落了地。
    可不知為何，在那份巨大的喜悅之下，總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陰影，揮之不去。
    她想起了馮淵臨行前，在她耳邊說的那些話。
    “京城裏，想看我死在西北的人，太多了。”
    “若我沒法趕回，忠順王恐怕不會安分。”
    如今，他不僅沒死，反而立下了不世之功。
    那些人……會甘心嗎？
    就在此時，管家老房腳步匆匆地從外麵走了進來，徑直來到林黛玉身邊，俯身低語了幾句。
    林黛玉臉上的笑容，緩緩凝固。
    她揮了揮手，讓老房退下。
    “姐姐，怎麽了？”
    心細的邢岫煙，第一時間察覺到了她的異樣。
    堂內的笑聲，也漸漸停了下來，所有人都看向了林黛玉。
    林黛玉端起麵前的茶杯，用杯蓋輕輕撇去浮沫，動作從容，沒有一絲慌亂。
    她抬起頭，目光平靜。
    “沒什麽。”
    “忠順王府，派人送來了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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