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咳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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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順王府送來的賀禮,是一尊上好的和田玉雕琢而成的“馬上封侯”。
玉色溫潤,雕工精湛。
猴子騎於馬上,栩栩如生,寓意著加官進爵,前程似錦。
可在這闔府歡慶的時刻,這份禮,卻像一塊寒冰,瞬間凍結了正堂內所有的暖意。
林黛玉看著那尊玉雕,臉上依舊掛著得體的微笑,隻是那笑意,未曾抵達眼底。
她沒有伸手去接,隻是淡淡地吩咐。
“替我謝過王爺美意。”
“將賀禮登冊入庫,好生保管。”
她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仿佛那不是一份來自親王府邸、意味深長的賀禮,而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擺設。
周圍的姐妹們,臉上的笑容卻都已斂去。
她們或許不懂朝堂上的風雲詭譎,卻能從林黛玉驟然沉靜的臉色中,感受到一絲不同尋常的寒意。
那份因馮淵大勝歸來而升起的狂喜,被這尊冰冷的玉猴,悄無聲息地壓了下去。
……
紫禁城,養心殿。
殿內彌漫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湯藥味,混雜著檀香,形成了一種更加詭異、更加腐朽的氣息。
太上皇環巍靠在龍榻上,曾經那雙睥睨天下的眼睛,此刻隻剩下兩片灰敗的渾濁。
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像一個破舊的風箱,發出“嗬嗬”的聲響,牽動著整個胸膛劇烈地起伏。
皇帝環汔跪在榻邊,親手端著一碗參湯,用銀匙一勺一勺地,小心翼翼地往太上皇嘴裏喂。
可那湯藥,大多順著環巍幹癟的嘴角流了下來,浸濕了明黃色的枕巾。
“父皇……您再喝一口……”
環汔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無助與恐懼。
殿階之下,忠順王環泌一身親王蟒袍,一動不動地跪著,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杆隨時會刺破殿宇的標槍。
“咳……咳咳……”
突然,一陣劇烈而急促的咳嗽聲,打斷了殿內的死寂。
環巍的身體猛地弓起,像一隻被撈上岸的蝦,整張臉憋成了紫紅色。
“噗——”
一口暗紅色的鮮血,從他口中噴湧而出,濺在了環汔明黃色的龍袍上,也濺在了那金絲繡成的五爪金龍上。
那顏色,刺目驚心。
“父皇!”
環汔嚇得魂飛魄散,手中的湯碗“哐當”一聲摔在地上,跌得粉碎。
“太醫!快傳太醫!”
他失聲尖叫起來,聲音尖利得變了調。
幾個早就候在殿外的小太監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手忙腳亂地收拾著地上的狼藉。
一片混亂之中,沒有人注意到,龍榻上的環巍,在那口血噴出之後,反而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精神了些許。
他那雙渾濁的眼睛,越過了驚慌失措的皇帝,死死地,落在了殿階下那個兒子的身上。
他的嘴唇翕動著,似乎想說什麽。
可最終,也隻是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嘶吼。
隨即,他的頭一歪,徹底昏死了過去。
大殿之內,亂作一團。
忠順王環泌緩緩抬起頭,看著龍袍上沾著父親鮮血的皇帝,看著那張因恐懼而扭曲的臉。
他的嘴角,勾起一個無人察覺的、冰冷的弧度。
他慢慢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然後轉身,一言不發地走出了養心殿。
外麵的天,不知何時已經陰沉了下來。
鉛灰色的烏雲,沉甸甸地壓在紫禁城的上空,讓人喘不過氣。
一場暴雨,將至。
……
忠順王府。
書房內,一隻前朝的官窯青花瓶,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化作無數碎片。
環泌扯下身上的蟒袍,煩躁地在書房內來回踱步,胸中的暴戾之氣,如同一頭被囚禁的猛獸,瘋狂地衝撞著他的理智。
“王爺,息怒。”
一個穿著青色長衫的中年文士,從陰影中走了出來賈雨村。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不疾不徐地為環泌沏上了一杯熱茶。
“王爺,茶能靜心。”
“靜心?”
環泌猛地轉身,一把奪過茶杯,滾燙的茶水濺在他的手背上,他卻恍若未覺。
“本王如何靜心!”
“你看到了嗎?那個老東西……他就要死了!可他到死,看我的眼神……”
“還有我那個好皇兄,他除了會哭,還會做什麽?這個天下交到他手上,遲早要敗個幹淨!”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嘶啞。
賈雨村靜靜地聽著,等他發泄完,才緩緩開口。
“王爺,這不正是一件好事嗎?”
環泌的動作一頓,赤紅的眼睛看向自己的謀士。
“老皇爺油盡燈枯,撐不過這個冬天了。”
張承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準地刺入了環泌的心髒。
“而新皇,懦弱無能,朝中威望不足,隻知倚靠我那好學生。”
“可如今,馮淵立下不世之功,功高震主。陛下召他回京,不是為了賞他,而是為了奪他的兵權,猜忌他,提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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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臣離心,已是必然。”
“馮子深回京城至少要兩個月。”
“王爺,猛虎臥於西陲,病貓踞於中樞。此時不動,更待何時?”
賈雨村的每一句話,都像魔鬼的低語,敲打在環泌的心坎上。
環泌的呼吸,漸漸變得粗重。
他不是沒有想過。
這條路,他已經想了半輩子。
可是……
“馮淵……”
他從牙縫裏擠出這個名字。
“他的十萬大軍,三日之內,便可兵臨城下。屆時,誰能擋他?”
這是他心中最大的顧忌。
那個男人,就像一座無法逾越的大山,沉甸甸地壓在他的野心之上。
賈雨村笑了。
“到時候大局已定,我那弟子最是尊師重道,他也隻能認下。”
環泌眉頭一皺。
“陛下召他回京,是為了削他。可若是王爺您登基,下第一道旨意,便是封他為無可封賞的異姓王,許他繼續西征,開疆拓土,為大吳立萬世之基業呢?”
“一個猜忌他的舊主,一個信重他的新君,您說,他會選誰?”
書房內,陷入了長久的寂靜。
隻有窗外的風聲,越來越緊,像是無數冤魂在呼號。
許久。
環泌走到了窗邊,看著庭院中那棵被狂風吹得左右搖擺的百年老樹。
他的眼神,在瘋狂與理智之間,反複掙紮。
終於,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緩緩吐出了一口濁氣。
“先準備吧。”
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等我的信。”
……
涼州。
自西域班師回朝的大軍,已經在此地休整了兩日,獨自一人站在城樓之上,任由那冰冷的狂風,吹動他身後黑色的披風,獵獵作響。
他的目光,越過眼前的茫茫戈壁,望向東方。
那裏,是神京城的方向。
明明打贏了一場足以載入史冊的大勝仗,可他的心裏,卻沒有半分喜悅。
反而有一種說不出的煩悶與壓抑,像一塊巨石,堵在胸口。
那道催他班師回朝的聖旨,就像一根看不見的繩索,勒住了他這頭猛虎的脖頸。
他感覺,神京城裏,一定出事了。
“大帥。”
史鼎走上城樓,甲葉碰撞,發出一陣沉悶的聲響。
“糧草輜重皆已備妥,大軍隨時可以開拔。”
馮淵沒有回頭。
“從這裏回神京,最快的行軍路線,需要多久?”
他忽然問道。
史鼎愣了一下,隨即在心中默算片刻,恭敬地回答。
“回大帥,大軍行進,每日約八十裏。自涼州至神京,走官道,途徑十數個州府,最快也需兩月。”
兩個月。
馮淵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太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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