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後的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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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摩天輪上下來,一直到坐進回程的車裏,空氣都像是被凍結了一般。
沈清許專注地開著車,側臉線條在窗外流動的光影中顯得格外冷硬。她一言不發,目光筆直地落在前方的道路上,仿佛旁邊坐著的林未晞隻是一團空氣。
林未晞蜷縮在副駕駛座上,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目光時不時地偷偷瞥向身旁的人。唇瓣上似乎還殘留著那微涼柔軟的觸感,帶著一種奇異的、揮之不不去麻癢,與此刻車內冰冷的氣氛形成了尖銳的對比。她想說點什麽,哪怕隻是一句無關緊要的“今天玩得很開心”,可喉嚨像是被什麽堵住了,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沈清許周身散發出的那股“生人勿近”的氣場,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烈,像一堵無形的冰牆,將她牢牢地隔絕在外。
車子平穩地駛入別墅車庫。引擎熄滅,車內陷入一片死寂。
“到了。”沈清許率先解開安全帶,聲音平淡無波,沒有任何情緒起伏,甚至沒有看林未晞一眼,便推開車門下了車。
林未晞默默地跟在她身後,走進玄關。暖黃的燈光灑下,卻驅不散那股寒意。
“我還有些文件要處理。”沈清許一邊換鞋,一邊說道,語氣是公式化的疏離,“你先休息。”
說完,她便徑直走向二樓書房,步伐幹脆利落,沒有一絲留戀。書房門被輕輕關上,發出“哢噠”一聲輕響,如同一個明確的界限,將林未晞隔絕在了她的世界之外。
林未晞站在空曠的客廳裏,看著那扇緊閉的門,心裏空落落的。遊樂園裏的歡聲笑語、旋轉木馬上那個轉瞬即逝的微笑、摩天輪頂點那個輕柔的吻……一切都像是一場短暫而美好的幻夢。而現在,夢醒了,隻剩下比以往更甚的冰冷現實。
這一夜,林未晞睡得極不安穩。腦海裏反複回放著摩天輪上的那一幕,沈清許那雙深邃的眼眸,那個輕若羽毛的吻,以及之後迅速冰封的態度。各種猜測和疑問在腦中交織,讓她心煩意亂。
而接下來的幾天,沈清許將這種“疏離”貫徹得更加徹底。她開始變得異常忙碌。每天林未晞醒來時,沈清許早已出門,餐桌上隻留下她一個人份的、已經有些涼掉的早餐。晚上,林未晞等到夜深,也未必能聽到她回來的車聲。偶爾幾次在樓梯或走廊遇見,沈清許也隻是微微頷首,便擦肩而過,腳步匆匆,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會讓她不適。
她不再與林未晞一同用餐,不再出現在客廳,甚至有意無意地避開了所有可能與林未晞獨處的空間和時間。那個曾經因為林未晞的到來而偶爾有一絲煙火氣的“冰窟”,徹底恢複了它最初的寒冷與空曠。
林未晞不是沒有嚐試過打破這種僵局。她精心準備了午餐,想送去公司,卻被告知沈總正在開會,不便打擾。她晚上特意熬了湯,溫在鍋裏,留了便簽,第二天早上卻發現湯原封不動,便簽被扔進了垃圾桶。
一次,她鼓起勇氣,在沈清許難得早歸的一個晚上,端著切好的水果敲響了書房的門。
裏麵沉默了幾秒,才傳來一聲冷淡的“進”。
林未晞推門進去,看到沈清許正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對著電腦屏幕,手指飛快地敲擊著鍵盤,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有事?”她的聲音隔著電腦傳來,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耐。
“我……切了點水果,你要不要……”林未晞端著果盤,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
“放那兒吧。”沈清許終於抬眸看了她一眼,但那目光銳利而疏遠,沒有任何溫度,“我還有工作,你先出去吧。”
那眼神像一根細小的冰刺,輕輕紮了林未晞一下。她默默地將果盤放在一旁的茶幾上,低著頭,退出了書房。
門再次被關上,隔絕了裏麵那個冷硬的世界。
林未晞靠在走廊的牆壁上,緩緩蹲下身,抱住了自己的膝蓋。一種難以言喻的委屈和失落感漫上心頭。她不明白,那個在摩天輪上會主動吻她的人,為什麽轉眼之間就可以變得如此冷漠?那個吻,對她而言,到底意味著什麽?難道真的隻是一時衝動,或者……如同她最初擔心的那樣,隻是為了某種“表演”?
冰箱門上,那些她之前貼上去的、帶著笑臉的向日葵便利貼,似乎也失去了鮮亮的顏色,在冰冷的冰箱表麵,顯得格外孤單和諷刺。
別墅很大,很安靜,安靜得隻能聽到她自己清晰的呼吸和心跳聲。曾經,她覺得這份安靜讓人安心,而現在,卻隻覺得無比窒息。
沈清許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劃清界限,將她推遠。而那個摩天輪頂點的吻,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連一絲漣漪都未曾留下,就被冰冷的湖水徹底吞沒。
突如其來的疏離,比直接的拒絕更讓人難受。它無聲無息,卻無處不在,像一張細密的網,將林未晞層層包裹,讓她透不過氣來。
冷戰持續到第三天。別墅裏的空氣仿佛都凝滯了,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冷的顆粒感。林未晞覺得自己快要被這種無聲的漠視逼到極限。沈清許的回避是如此徹底,如此決絕,像一把鈍刀,在她心上反複磨蹭,不見血,卻疼得清晰。
她不能再這樣等下去。那個吻像一顆種子,在她心裏發了芽,她不能任由它被這樣冰冷的沉默活活凍死。她需要一個答案,哪怕那個答案會讓她徹底清醒,也好過現在這般懸在半空,不上不下的煎熬。
夜色深沉,已經過了十一點。林未晞靠在二樓的欄杆旁,聽著樓下玄關處傳來的細微聲響——是沈清許回來了。她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回主臥,腳步聲似乎朝著與臥室相反的方向去了。影音室。林未晞的心跳漏了一拍。那是個足夠私密,又不至於像臥室那樣過於敏感的空間。黑暗,或許能成為她鼓起勇氣的掩護。
她深吸了一口氣,像是要赴一場生死未卜的戰役,輕輕走下樓梯,來到影音室門口。門縫底下,泄出一線微弱的光,裏麵隱約傳來電影對白的聲音,音量調得很低。
她沒有立刻敲門,而是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平複著自己過於急促的呼吸。手心裏已經全是汗。
終於,她抬手,輕輕敲了敲門。
裏麵的電影聲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按了暫停鍵。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後,傳來沈清許略顯低沉的聲音:“誰?”
“是我。”林未晞聽到自己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裏麵又是一陣沉默,久到林未晞幾乎要以為她會拒絕。然後,才聽到一聲淡淡的:“進來。”
林未晞推開門。影音室裏隻開了幾盞昏黃的壁燈,光線曖昧不明。巨大的投影屏幕上定格著一幕黑白畫麵,是那部她們之前一起看過的老電影《卡薩布蘭卡》,停在英格麗·褒曼特寫鏡頭的某一幀,她的眼神哀傷而迷離。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皮革沙發和淡淡香氛混合的氣息。
沈清許就坐在那張寬大的、能容納數人的真皮沙發正中,但她周身散發出的疏離感,卻讓那沙發顯得空蕩而冷清。她沒有看林未晞,目光落在靜止的屏幕上,側臉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輪廓分明,卻也更加冷硬。她手裏握著一個玻璃杯,裏麵琥珀色的液體隨著她無意識晃動的動作,在杯壁上留下蜿蜒的痕跡。
林未晞反手輕輕關上門,隔絕了外麵走廊的光線。房間內頓時變得更加昏暗,隻有屏幕反射出的微弱光芒,勾勒出家具和彼此模糊的輪廓。黑暗,如同預想中的那樣,悄然降臨,給了她一絲虛幻的安全感。
她沒有靠近沙發,隻是倚在門邊的牆上,仿佛那是她最後的依靠。兩人之間隔著好幾米的距離,在這片昏暗中沉默地對峙著。
電影被暫停,房間裏隻剩下空調係統低沉的運行聲,以及彼此清晰可聞的呼吸聲。沈清許的呼吸平穩而克製,而林未晞的,則帶著難以平複的紊亂。
沉默在蔓延,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汙染了每一寸空氣。這沉默比任何質問都更讓人難熬。
林未晞攥緊了手心,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軟肉裏,用那點刺痛來逼迫自己開口。她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帶著一絲沙啞,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你這幾天……是在躲著我嗎?”
林未晞的問話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昏暗的影音室裏蕩開無形的漣漪。
沈清許握著酒杯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下,指節微微泛白。屏幕上英格麗·褒曼那雙哀傷的眼睛,仿佛正凝視著這片黑暗中的僵持。她沒有立刻回答,隻是將杯中剩餘的琥珀色液體一飲而盡。冰球撞擊杯壁,發出清脆的聲響,在這寂靜裏顯得格外突兀。
她放下酒杯,身體向後靠進柔軟的沙發裏,這個動作看似放鬆,實則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防禦姿態。她的臉大半隱在陰影中,隻有下頜線在屏幕微光的映照下,勾勒出緊繃的弧度。
漫長的沉默在發酵,每一秒都像是在淩遲著林未晞的勇氣。她幾乎要以為沈清許不會回答了,那種無聲的拒絕比直接的否定更讓人難堪。
就在林未晞的心髒一點點沉向穀底時,沈清許的聲音終於響起了,帶著一絲被酒精浸潤過的、極淡的沙啞,卻又刻意維持著平板的語調,試圖抹去所有情緒:“那天在摩天輪上……”她頓住了,似乎在尋找最恰當的、也是最無情的措辭。林未晞屏住呼吸,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湧向了耳朵,等待著那個宣判。
“……是我失控了。”這幾個字,被她用一種近乎冷漠的語氣吐出,像是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
“抱歉。”她補充道,聲音低沉,卻沒有任何溫度,像是一塊被精心打磨過的冰,“你不必放在心上。”——不必放在心上。這輕飄飄的五個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準地刺入了林未晞心中最柔軟、也是最期待的地方。她甚至能清晰地聽到某種東西碎裂的聲音,細微,卻清晰刺耳。
失控?抱歉?不必放在心上?所以,那個在璀璨燈火頂點、帶著她無法理解的複雜眼神落下的吻,那個讓她心跳失序、胡思亂想了好幾天的吻,最終隻被歸結為一次輕描淡寫的“失控”?一次需要被道歉的“意外”?
所有的忐忑,所有的猜測,所有暗藏在心底、連自己都不敢仔細分辨的細微期待,在這一刻,都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冰冷的笑話。
林未晞靠在微涼的牆壁上,感覺全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走了。黑暗中,她看不清沈清許的表情,隻能看到她模糊的、拒人**裏之外的輪廓。先前因為鼓起勇氣而帶來的那點熱度,迅速從體內流失,隻剩下一種浸入骨髓的冰涼。
她忽然很想笑,笑自己的天真,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原來,冰山偶爾的融化,真的隻是錯覺。那不過是陽光太過猛烈時,表麵短暫凝結的水汽,一旦溫度降低,便會迅速重新凍結,甚至比之前更加堅硬寒冷。
影音室裏,隻剩下空調低沉的運行聲,以及兩人之間那比黑暗更加濃重、更加令人窒息的沉默。那句“不必放在心上”,像一道無形的鴻溝,再次橫亙在她們之間,比以往任何時刻都要寬闊,難以逾越。
沈清許那句冰錐般的話語——“不必放在心上”,帶著某種塵埃落定的決絕,在昏暗的空氣中緩緩下沉,仿佛要為這場尷尬的對峙畫上句點。她甚至微微調整了坐姿,似乎準備結束這場對話,重新將自己埋入獨處的黑暗與那部未看完的老電影中。
然而,預想中的離開並未發生。靠在牆邊的那個身影,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非但沒有退縮,反而微微挺直了背脊。先前那股幾乎要將她淹沒的冰涼和失落,在極致的壓抑後,奇異地轉化成了一種破釜沉舟的勇氣。那是一種被逼到牆角後,不甘心就此被一句輕飄飄的“意外”打發的倔強。
黑暗成了她最好的掩護,也放大了她聲音裏不容忽視的顫抖與堅定。
“可是,”林未晞的聲音響起,比剛才更加清晰,帶著一絲強壓下的哽咽,卻又異常執拗地穿透了沉悶的空氣,“我已經放在心上了呢?”這句話像一顆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終於激起了不同之前的漣漪。
沈清許準備起身的動作頓住了。她似乎沒料到林未晞會如此直接地反駁,會如此不加掩飾地袒露心跡。她依舊沒有回頭,但側影的線條明顯比剛才更加僵硬,仿佛在抵禦著什麽無形的衝擊。
林未晞向前走了一步,離開了依靠的牆壁,讓自己完全暴露在房間中央那片晦暗的光線中。她直視著沙發上那個模糊卻挺拔的背影,目光灼灼,仿佛能穿透黑暗,看進對方刻意封閉的內心。
“沈清許,”她叫她的全名,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和質問,“對你來說,難道一切都可以用契約和意外來解釋嗎?”
她的聲音微微提高,帶著積攢了三天的委屈、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憤怒。
“遊樂園是契約必要的表演嗎?旋轉木馬上那個笑,也是表演嗎?”她一句接一句,步步緊逼,每一個問題都像一把小錘,敲打著沈清許築起的高牆,“還是說,對你沈清許而言,所有超出你掌控的情緒,所有……稍微靠近一點點的距離,都隻能用‘失控’和‘意外’來定義,然後就可以像處理垃圾一樣,輕易地掃到一邊,說一句‘不必在意’就完了?”
她的質問在空曠的影音室裏回蕩,帶著回聲,更添了幾分力度。屏幕上的黑白畫麵依舊靜止,英格麗·褒曼的眼神仿佛也在無聲地詢問。
沈清許的背影紋絲不動,像一座沉默的冰山。但林未晞敏銳地捕捉到,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沈清許搭在沙發扶手上的那隻手,指節微微蜷縮了一下,這是一個極其細微的、泄露情緒的動作。
沉默再次降臨,但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單方麵的冰冷回避,而是充滿了緊繃的、一觸即發的張力。林未晞的勇氣像一簇突然燃起的火苗,在這片刻意維持的黑暗與冰冷中,頑強地跳動著,逼迫著那個一直背對著她的人,無法再輕易地用沉默搪塞過去。
她在等。等一個真正的回答。而不是又一個被包裝在“契約”和“意外”下的,冰冷的借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