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晚宴的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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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搬入新家後的日子,像是被浸在了溫潤的蜜糖裏。每一個角落都散發著嶄新的、屬於她們共同的氣息。林未晞在灑滿陽光的畫室裏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創作靈感,而沈清許似乎也卸下了部分重擔,眉宇間的冰霜被一種居家的柔和悄然取代。
    然而,平靜之下,總有漣漪。這漣漪,來自那個她們終究無法完全脫離的、光鮮亮麗卻也暗流洶湧的上流社會。
    傍晚,沈清許提前回到家,手裏拿著一個深藍色絲絨首飾盒。她走到正在廚房準備晚餐的林未晞身後,很自然地環住她的腰,將下巴擱在她肩頭。
    “明晚有個慈善晚宴,”沈清許的聲音響在耳畔,帶著一絲商議的口吻,“主辦方送來了邀請函,指明邀請我們兩人一同出席。”
    林未晞攪拌湯勺的手微微一頓。慈善晚宴?那種衣香鬢影、名流雲集的場合?她隻在電視和雜誌上見過。心髒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動,一種混合著陌生與不安的情緒悄然滋生。
    沈清許似乎察覺到了她的僵硬,鬆開手,將她輕輕轉過身,麵對自己。她打開手中的絲絨盒子,裏麵躺著一條設計極其簡約卻璀璨奪目的鑽石項鏈,主鑽不大,但切割完美,在燈光下折射出冷冽而高貴的光芒。
    “為你準備的。”沈清許將項鏈取出,指尖捏著那冰涼的鏈子,目光落在林未晞光潔的頸項上,“配你那條煙粉色的禮服,應該很合適。”
    那條煙粉色長裙,是沈清許早些時候讓品牌送來的當季新款,柔和雅致,恰到好處地襯托出林未晞溫婉的氣質。而這條項鏈,無疑是點睛之筆,價值不菲。
    林未晞看著那閃爍的鑽石,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還沾著些許顏料印記的圍裙,一種難以言喻的距離感油然而生。那條項鏈很美,那條裙子也很美,但它們所代表的世界,與她熟悉的畫室、顏料、充滿煙火氣的廚房,是如此格格不入。
    她抬起頭,眼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怯意和猶豫:“清許,我……一定要去嗎?那種場合,我可能……不太習慣。”
    她擔心自己笨拙的舉止會給她丟臉,擔心自己貧乏的出身會成為別人議論沈清許的話柄,更擔心……在那樣的眾目睽睽之下,自己是否真的能配得上站在如此耀眼的沈清許身邊。
    沈清許凝視著她眼中閃爍的不安,沒有立刻回答。她伸出手,不是去為她戴上項鏈,而是輕輕捧住了她的臉頰,指尖溫暖。
    “未晞,”她的聲音低沉而平穩,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聽著。”
    她的目光專注而認真,看進林未晞閃爍的眼眸深處。
    “明晚,你不需要扮演任何人,也不需要刻意迎合誰。”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你隻需要作為林未晞,作為我的女朋友,站在我身邊。”
    “這就足夠了。”她的話語,像是一塊沉穩的基石,輕輕墊在了林未晞有些搖晃的心房下。不是命令,不是要求,而是全然的信任和接納。
    林未晞看著她眼中那片不容置疑的堅定和支持,心中的忐忑仿佛被一隻溫柔的手輕輕撫平了些許。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那份源自出身的自卑感。
    是啊,她是沈清許的女朋友,是得到了她全部真心和承諾的人。她不應該退縮。
    她點了點頭,盡管指尖還有些微涼,但眼神已經重新變得堅定:“好,我去。”
    沈清許的唇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清淺的、帶著讚許的笑意。她這才拿起項鏈,動作輕柔地為林未晞戴上。微涼的鑽石貼上肌膚的瞬間,林未晞輕輕顫了一下。
    項鏈很美,燈光下熠熠生輝。但林未晞知道,明晚,在那璀璨的燈光下,無所遁形的將不僅僅是這條昂貴的鑽石項鏈,還有她那些試圖隱藏的、來自過去的傷疤,以及她們這段剛剛萌芽、即將接受眾人審視的戀情。這是一次考驗,也是一次宣告。
    晚宴當晚,林未晞站在新家衣帽間巨大的落地鏡前,幾乎有些認不出鏡中的自己。
    煙粉色的絲質長裙如水般貼合著她纖細的腰身,勾勒出柔美的曲線。沈清許送的那條鑽石項鏈在她鎖骨間熠熠生輝,與耳垂上同係列的小巧耳釘交相呼應。專業的化妝師為她打造了清透自然的妝容,長發被鬆鬆挽起,露出優美的天鵝頸。整個人看起來精致、典雅,與她平日裏的隨性溫暖判若兩人。
    然而,這份過於完美的精致,卻像一層無形的鎧甲,讓她感到些許束縛和不自在。她下意識地想去摸一摸脖子上那冰涼的鑽石,指尖卻在半途被一隻溫熱的手輕輕握住。
    沈清許不知何時已來到她身後。她穿著一身量身定製的黑色絲絨西裝,沒有係領帶,襯衫領口微敞,少了幾分商場的淩厲,多了幾分晚宴的慵懶與矜貴。她的目光落在鏡中林未晞的身上,深邃的眼底掠過一絲清晰的驚豔。
    “很美。”她低聲說,聲音帶著磁性。
    林未晞卻從鏡中對上她的視線,微微蹙眉,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清許,我……還是有點緊張。”她頓了頓,聲音更輕,“那些人……他們會怎麽看我?怎麽看我們?”
    她害怕那些探究的、評判的目光,害怕自己任何一個細微的失誤都會被放大,成為攻擊沈清許的武器。畢竟,在那些人眼中,她林未晞,隻是一個突然出現在沈清許身邊的、來曆不明的灰姑娘。
    沈清許鬆開她的手,轉而用雙手輕輕扶住她的肩膀,讓她完全轉過身來麵對自己。她的目光沉靜而有力,如同最深的海,能吸納所有不安的波瀾。
    “未晞,看著我。”沈清許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鎮定。
    林未晞抬起眼,對上她專注的視線。
    “記住我昨天說的話,”沈清許一字一句,清晰地重複,帶著一種將她所有疑慮都碾碎的篤定,“今晚,你不需要扮演任何人。”
    她的指尖輕輕拂過林未晞耳邊的碎發,動作溫柔。
    “你就是林未晞。是那個在畫室裏能畫出整個夏天陽光的插畫師,是那個會熬一鍋好湯等我回家的女人,是那個……”她頓了頓,目光變得更加深邃而溫柔,“讓我想要買下一個家,隻寫你名字的人。”
    “你的價值,不需要任何一場晚宴、任何一個人的目光來定義。”
    她微微前傾,額頭輕輕抵上林未晞的額頭,鼻尖相觸,呼吸交融。這個親昵的姿勢,帶著無限的安撫和力量。
    “所以,放鬆點。”沈清許的聲音幾乎成了氣音,帶著令人心安的溫度,“等會兒到了那裏,你什麽都不用多想,隻需要……”
    她稍稍退開,凝視著林未晞的眼睛,唇角勾起一抹極淡卻無比可靠的弧度。
    “……站在我身邊。”
    “挽著我的手,或者讓我牽著你也好。如果有人和你說話,想回答就回答,不想回答,對我笑一下就好,我會處理。”
    “把那裏當成一個……稍微吵鬧一點的畫展開幕式。隻不過,這次我們是一起出席的。”
    她的話語,像是最有效的舒緩劑,一點點撫平了林未晞緊繃的神經。是啊,她是誰?她是被沈清許堅定選擇的人。她的底氣,不應該來自外界的認可,而應該來自身邊這個緊緊握著她的手的人。
    林未晞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她看著沈清許眼中那片沉靜的、隻為她而漾開的溫柔波瀾,心中的不安和怯懦,終於被一股新生的勇氣所取代。
    她反手握住沈清許的手,指尖不再冰涼,用力地點了點頭,臉上重新綻放出屬於林未晞的、溫暖而真實的笑容。
    “好。”她說,“我隻要站在你身邊。”
    那一刻,鑽石的光芒依舊璀璨,但林未晞知道,真正能讓她在今晚無所畏懼的,不是頸間的冰涼石頭,而是身邊這個人滾燙的掌心,和那句“你隻需站在我身邊”的、勝過千言萬語的承諾。
    晚宴的場地設在市中心最頂級的酒店宴會廳。水晶吊燈折射出璀璨的光芒,空氣中彌漫著高級香檳、香水與鮮花的混合氣息。衣冠楚楚的男女賓客們端著酒杯,低聲交談,臉上掛著得體而疏離的笑容。這是一個由財富、權勢和精心維持的體麵構築起來的世界。
    當沈清許攜著林未晞步入會場時,瞬間吸引了眾多目光。沈清許自不必說,她本身就是這個圈子的焦點,無論出現在哪裏都是人群的中心。而今晚,更引人注目的是她身邊那位陌生的女伴。
    林未晞努力維持著鎮定,挽著沈清許的手臂,感受著她臂彎傳來的、沉穩的力量。她按照沈清許說的,盡量將這裏想象成一個“吵鬧的畫展”,目光平靜地掠過那些或好奇、或審視、或帶著幾分意味不明笑意的麵孔。
    沈清許顯然習慣了這樣的場合,她從容地與幾位上前打招呼的商業夥伴寒暄,語氣平淡卻不失禮節,偶爾會將林未晞簡單地介紹為“我的女友,林未晞小姐”。她的態度自然坦蕩,仿佛這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無形中也給了林未晞莫大的支撐。
    起初的一切似乎還算順利。林未晞保持著得體的微笑,偶爾在沈清許目光鼓勵下,簡短地回應一兩個關於藝術(這是她熟悉的領域)的問題。她甚至開始覺得,或許並沒有想象中那麽難。
    然而,該來的還是來了。就在她們與一位畫廊主人交談的間隙,一個略顯尖銳、帶著刻意拔高的女聲,在不遠處響起,清晰地穿透了舒緩的背景音樂:
    “哎呀,這不是王太太嗎?您這條翡翠項鏈可真襯您!要說起來,這家世好的女孩子,從小耳濡目染,品味自然是不一般的。”
    說話的是一個穿著香檳色亮片長裙的年輕女子,林未晞記得沈清許剛才低聲提過一句,是某個建材集團老板的千金,姓李。她正親熱地挽著另一位貴婦的手臂,目光卻似有若無地瞟向林未晞這邊。
    那位王太太笑著附和了幾句。
    李千金話鋒一轉,聲音依舊“甜美”,卻像裹著糖衣的針:“不像有些人,半路出家,就算勉強擠進這種場合,到底也脫不了那股子……嗯,小家子氣。聽說那位林小姐是孤兒院長大的?嘖嘖,真是勵誌呢!”
    她的話語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那聲“勵誌”更是充滿了反諷的意味。周圍瞬間安靜了幾分,不少人的目光都聚焦過來,帶著看戲的玩味。
    林未晞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挽著沈清許的手臂不自覺地收緊,指尖微微發涼。那層試圖維持的平靜外殼被這赤裸裸的惡意輕易擊碎,舊日的傷疤仿佛被當眾揭開,火辣辣地疼著。她能感覺到沈清許的身體瞬間繃緊,周身的氣壓驟然降低。
    沈清許眼神一冷,正要開口,手臂卻被輕輕拉了一下。林未晞抬起頭,對上了沈清許帶著詢問和怒意的目光,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那一刻,她想起了沈清許說的——“你隻需要作為林未晞站在我身邊”。
    如果連這種程度的刁難都需要沈清許出麵為她擋下,那她永遠也無法真正以平等的姿態站在她身邊。
    林未晞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鬆開攥緊的手指,臉上重新漾開一個平靜的、甚至帶著幾分真誠笑意的弧度。她鬆開挽著沈清許的手,向前邁了極小的一步,目光平和地看向那位李千金。
    “李小姐,謝謝你的‘關心’。”她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不卑不亢的鎮定,“是啊,我很感激孤兒院的經曆。”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周圍那些豎起的耳朵,語氣依舊溫和,卻多了一份力量:
    “它確實教會了我很多。比如獨立,比如珍惜,比如……靠自己的雙手去創造價值。”
    她的視線轉向李千金身上那件顯然價值不菲的亮片長裙,又落回她有些錯愕的臉上,微笑著說:“比起依靠家族蔭蔽,我更相信個人努力的意義。比如今晚的慈善拍賣,如果我能用自己畫作籌得的款項,幫助到更多或許和我有類似經曆的孩子,我會覺得,這比擁有一個多麽顯赫的出身,更讓我感到自豪和踏實。”
    她的話語,如同四兩撥千斤。先是坦然承認了對方攻擊的“事實”,卻瞬間將其轉化為自己堅韌品格的佐證;接著,輕描淡寫地將對方歸入“依靠家族”的行列;最後,將話題升華到慈善和個人價值創造的高度,格局立判。
    一番話,既維護了自己的尊嚴,又巧妙地反襯出對方的淺薄和刻薄。周圍陷入了一種更為奇異的寂靜。那些原本帶著看戲心態的目光,漸漸變得有些不同,多了幾分驚訝和審視。
    那位李千金顯然沒料到林未晞會如此從容不迫地反擊,而且言辭如此犀利又不失風度,臉上那刻意維持的“甜美”笑容徹底僵住,一陣紅一陣白,張了張嘴,卻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反駁,尷尬得無地自容。
    而站在林未晞身後的沈清許,看著她挺直的、略顯單薄卻異常堅定的背影,眼中冰封的怒意早已化為洶湧的驕傲和動容。
    她的女孩,遠比她想象的還要勇敢,還要耀眼。她上前一步,重新將林未晞的手挽入自己的臂彎,動作自然而充滿保護欲。她沒有去看那個臉色難看的李千金,隻是微微側頭,對林未晞低聲說了一句,聲音裏帶著毫不掩飾的讚許:
    “說得很好。”然後,她便帶著林未晞,從容地走向下一處,仿佛剛才那場小小的風波,不過是一段無足輕重的插曲。
    但所有人都知道,從這一刻起,林未晞這個名字,以及她與沈清許的關係,將不再是他們可以隨意輕視和議論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