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都城臨河的酒樓上，秋風穿堂，帶著水汽的涼意。
    白衣柳相倚著窗欄，手中捏著一隻白玉酒杯，望著窗外流淌的河水與對岸的萬家燈火，懶洋洋地開口：“這於都城，國祚龍氣與人間煙火氣交織，是個頂好的戲台子。”
    他對麵，蝶後白芷為自己斟上一杯清茶，茶霧氤氳，模糊了她清麗的容顏。她端起茶杯，輕輕吹散霧氣，聲音清冷：“再好的戲台子，唱的也多是血腥氣的戲。”
    柳相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笑容裏帶著幾分看客的悠然。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隨著這個動作，數百道肉眼不可見的氣機自他體內分化而出，如蒲公英的種子般，悄無聲息地飄向於都城的四麵八方。
    這些逍遙身，有的落在王侯府邸的屋簷，有的混入市井勾欄的喧囂，有的潛入皇城深處的陰影。他在等，等這出戲的第四方勢力，該入場了。
    ……
    百戲坊的街角，不知何時多了一行人。
    為首的元一門六長老白奉，一身錦袍，看著這片充斥著底層人掙紮求活氣息的汙濁之地，眉頭緊鎖，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厭惡。
    他身側的南宮弗更是如此，少年把玩著一塊墨石質地的古樸殘片，上下翻飛，如果不是礙於大慶規矩，在凡人麵前不得隨意施展仙法，不然他早就啟動身上法衣的禁製，將自身與凡塵徹底隔絕了。
    “師叔，那東西當真在此地？”南宮弗語氣中帶著幾分不耐。
    “宗門古籍記載，神霄宗南華一脈的至寶‘最後一次現世是在千年之前的登天一戰，咱們老祖靠天機推衍，這至寶便轉世在這大慶京畿之地。”
    白奉壓低了聲音，告誡道，“弗兒，你天賦雖高，但切記戒驕戒躁。如今的元一門，已非千年之前的光景，尤其是在這京城，莫要再輕易貶低神霄宗，免得節外生枝。”
    南宮弗撇了撇嘴，敷衍地應了一聲：“弟子知曉了。”
    心底卻是不以為然。神霄宗？虛有其名的空架子，門內道法自己又不是沒領教過，也就那般，不堪入目。
    白奉看了眼少年手中的墨石，心中暗道宗主師兄還真是舍得，連天底下少有的尋道物都舍得給南宮弗。若是以此找到那件道門至寶，南宮弗以後的大道成就定然能夠將元一門重新拉回天下排名前十的行列。
    一股莫名的悸動自心湖深處泛起。
    那是一種純粹到極致的、源於大道本源的感應，仿佛棋逢對手，又似天敵相遇。
    南宮弗豁然轉頭，目光如電，穿過嘈雜的人群，精準地鎖定在了巷弄深處那座破敗的小院。
    院中，正在劈柴的張蛟似有所感，猛地抬起頭。
    他的目光與那道充滿了審視的目光，在空中短暫交匯。
    一瞬間，仿佛有無形的火花迸濺。
    “師叔，我過去看看。”南宮弗不顧白奉的勸阻，徑直朝著小院走去。
    擱著吱呀作響的柴門，隻是看著院內那個身形魁梧的少年，南宮弗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傻大個兒，你叫什麽名字？”
    張蛟停下手中的動作，將柴刀立在身旁，憨厚的臉上不見了往日的笑容，眼神沉凝：“張蛟。”“出身何門何派？”這一次，張蛟並未回答，隻是歪了歪腦袋，眼神不善的盯著對方。
    南宮弗切了一聲，“我叫南宮弗，你一個粗鄙武夫喊我神仙老爺並不過分。”
    張蛟沒有反駁，隻是默默地站著，那魁梧的身軀，如同一座沉默的山。
    南宮弗的目光又落在了屋簷下那個瘦弱的、臉上塗著油彩的小醜兒身上，瞳孔微微一縮。
    在臨近小院的時候手中尋道物就開始隱隱發燙，當見到小醜兒的時候，墨石已經呈現出赤紅之色。
    “你又是誰？”
    南宮弗的語氣忽然低沉和玩味起來，像是在詢問一件物品的來曆。
    張蛟上前一步，擋在了小醜兒身前，聲音嗡鳴，“我們不想惹事。”
    南宮弗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張蛟，那眼神如同在看一隻腳邊的螻蟻，不過卻沒了咄咄逼人的架勢，“看好他，別讓他亂跑。否則，我不介意讓這百戲坊多幾座新墳。”
    說完，他便好似完成了某種宣告，轉身滿意地離去。
    走出巷口，白奉迎了上來，見他神色有異，皺眉道：“怎麽了？”
    南宮弗臉上的從容笑意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近乎扭曲的猙獰。
    “師叔.....”
    他一字一頓，聲音裏透著森然的殺意，“那傻大個兒，我要殺了他！”
    ……
    風波的中心，那座破敗的小院，依舊維持著往日的寧靜。
    張蛟似乎並未將方才的挑釁放在心上，依舊每日劈柴、挑水，偶爾上山采些草藥，將這個家徒四壁的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條。
    午後，小醜兒坐在小馬紮上，看著張蛟那雙因為常年勞作而布滿老繭和傷痕的手，輕聲說：“張蛟大哥，你的手好粗啊。”
    張蛟憨厚地笑了笑，沒當回事。
    小醜兒又說，聲音更輕了，“我能看到你身上有一團火，很暖和。那個來找你的人，身上是一團紫色的雷，很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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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隻是看得久了，頭會很疼。”
    張蛟放下手中的活計，走到他身邊，寬厚的手掌輕輕放在醜兒的頭頂，柔聲道：“那以後就少看些。”
    夜，漸深。
    吳用叩響了柳相與白芷下榻的客棧房門。
    推門而入的，不再是那個平日裏身形佝僂、在藥鋪裏打盹的老掌櫃。
    他換上了一身幹淨利落的武夫勁裝，那身軀雖依舊顯得蒼老，卻如一杆即將出鞘的鐵槍，透著一股決絕的鋒銳。
    他沒有看白芷，目光直直地落在柳相身上。
    “柳先生。”
    吳用知道，眼前這位白衣先生，與他在小鎮見過的墨衫儒士、青衫教書匠都不同，氣息虛浮，似有重傷在身。但他依舊認定，他就是張蛟的先生。
    “元一門那一行人，為首的叫白奉，涅盤境。那個叫南宮弗的少年天才，雖隻是三境，但雷法霸道，不可小覷。我觀他們氣焰，此行怕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暗中定然還有後手，至少有一位地仙暗中壓陣。”
    老武夫將自己的判斷一一道來，條理清晰。
    “我這把老骨頭，氣血已近枯敗，但拚盡全力，燃盡武道真意，換掉白奉那個涅盤境，尚有幾分把握。”
    他的話語很平靜，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柳相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他。
    直到吳用說完，他才緩緩開口，那慵懶的語氣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份量。
    “你是他的護道人，我是他的先生。”
    “你隻管去做你想做的事。”
    “剩下的，我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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