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的夜色深沉如墨，唯有那萬家燈火織就的璀璨，與天上星河遙相輝映。
    對於洞明而言，此刻便是他的天國。
    自降臨此界，從未有一刻，能像現在這般愜意。那些曾被柳相刻意隔絕的、最鮮活也最汙濁的人間念頭，此刻正毫無保留地向他敞開，如百川匯海，爭先恐後地湧入他的魔念之中。
    他能“看”到那富家翁在病榻上，一邊畏懼著死亡的陰影，一邊算計著該將家產分給哪個兒子才能讓祖墳的風水更旺；能“聽”到那懷春少女在繡樓裏，對著月光祈禱，既羞怯於心上人的影子，又嫉妒著鄰家那個早已出嫁的玩伴；也能“聞”到那賭徒在輸光了最後一個銅板後，心中升起的、要將妻女賣入青樓換取賭資的瘋狂與惡毒……
    這才是人間。
    這才是他身為天魔，最熟悉也最甘美的食糧。
    往日裏柳相所給予的，不過是篩去了一切雜質的清水，寡淡無味。而今晚，他終於暢飲到了這杯最濃烈、最醇厚的濁酒。
    洞明沉醉其中，幾乎要發出一聲滿足的喟歎。那個新來的骨頭架子，倒也不是全無用處，至少替他吸引了柳相的注意，才換來這片刻的放縱。
    就在他盡情享受這場盛宴，魔念在無數凡俗欲望的洪流中舒展、壯大之時，一道陰冷、腐朽的氣息，毫無征兆地在他身側凝聚。
    那氣息仿佛來自萬古之前的墳塚，帶著死亡與寂滅的味道，讓周遭喧囂的人間煙火氣都為之一滯。
    一具高大的白骨之軀悄然顯現，空洞的眼眶中，兩團幽綠的魂火靜靜燃燒，漠然地“看”著沉浸在狂喜中的洞明。
    “一點殘羹剩飯，也值得你如此沉醉？”
    白骨道主的聲音幹澀而刺耳，像是兩塊枯骨在相互摩擦。
    洞明的魔念從那場盛宴中驟然抽離，被打擾的惱怒與身為天魔的傲慢讓他發出一聲冷笑：“敗軍之將，也配來教訓本座？八千年前若非你這蠢物被人當槍使，古神不隕落，本座這縷分魂又何至於落到此方天地，被困至今？”
    言語間，盡是譏諷與不屑。
    兩人或者說是兩魔頭之間本質同源，沒有誰強誰弱的說法。
    不過是一個作為失敗者墜落人間不得自由的古魔
    一個被柳相硬拉下人間的一縷心念魂魄。
    說起來，兩個魔頭現在的處境還真有些相似之處。
    都不是本體，都有苦命之處。
    雖沒有強弱之說。
    但卻有前後之別。
    不過......
    白骨道主對此渾不在意，那幽綠的魂火甚至沒有絲毫波動，仿佛聽到的隻是風聲。隻是自顧自地，用一種近乎於呢喃的、幽遠而飄忽的語調問道：“本座問你一件事。”
    “你有多久，沒有想起過天外了？”
    天外？
    洞明一愣。
    旋即皺起眉頭，仔細打量對方一眼，暗自思索此話之間會不會有某些專門針對道心的算計。
    魔頭，算心的老祖宗。
    兩人若說以往身份，不相伯仲，屬於那種王不見王，兩看相厭的存在。
    但這是在人間，洞明自知對此番人間了解不如對方透徹，所以每個起念都得小心翼翼，深怕其中有些致命關節被忽略從而導致更大的災難。
    心念在刹那間凝固，那場饕餮盛宴帶來的所有狂喜與滿足，在這一瞬間盡數褪去，忽有刺骨的冰寒與無盡的空虛，方才還覺得滋味無窮的人間濁念，此刻竟變得如同嚼蠟，令人作嘔。
    有多久沒想過天外了？
    自從分魂降臨此界，被柳相鎮壓於此，所有的念頭，都圍繞著如何脫困，如何報複，如何在此方天地攪動風雲。
    後來，柳相解開迷霧，自己又沉浸於這人間煙火的盛宴之中，樂不思蜀。
    天外……那個孕育了自身本體的混沌魔域，那個自己真正的來處，竟已變得如此模糊，仿佛是上輩子一場不甚真切的舊夢。
    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自魔念最深處瘋狂滋生，瞬間淹沒了一切。
    “想不起來了？”
    白骨道主的聲音帶著幸災樂禍的嘲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柄重錘，敲打在洞明即將崩潰的道心上，“你一縷分魂落地，沉淪於此方天地的人道濁流，日日以凡俗念頭為食。你以為你在吞噬他們，焉知不是同化你？”
    “你怎麽就能確定，當下的這個你，還是天外那個真正的你？或許，你早已不是你了。隻是一個繼承了‘天魔’這個名號，在這方天地汙濁之氣中誕生的……新生兒罷了。”
    白骨道主的話語，如最惡毒的詛咒，精準地斬在洞明最脆弱的根基之上。
    洞明的魔念劇烈地顫抖起來，周遭好似浮現出纏繞身軀的金色道韻鎖鏈，鎖鏈隨著心念起伏而發出了嘩啦啦的巨響，洞明臉色陰晴不定。
    自己是誰？
    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噬咬著意識。
    “你……”
    沒等白骨道主繼續用言語淩遲這尊天魔，一縷清風，不知從何而來，無聲無息地拂過了那具高大的骸骨之軀。
    那縷風輕柔得像是情人的呢喃，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意誌與至高無上的規則。
    那具散發著萬古死寂氣息的古魔身影，連同周身那股令人窒息的魔威，便如陽光下的沙堡般悄然瓦解，潰散成最微末的塵埃，消失得無影無蹤。
    整個過程沒有一絲煙火氣，仿佛那尊古魔從未出現過。
    下一瞬，在遠離天王山脈數百裏的一座荒山之巔，白骨道主的身影再次凝聚。
    古魔抬頭望向天王山的方向，眼眶中的魂火跳動著，卻沒有絲毫被驅逐的怒意，反而充斥著一股濃濃的、看好戲的愉悅。
    察覺到是柳相的神通手筆，古魔不惱反笑。“傻子最好一輩子都是傻子。千萬別突然有一天醒來，覺得自己變聰明了。那樣，隻會死得更快。尤其.......是在另一個更聰明的看客眼皮子底下。”
    臧符峰之巔。
    墨裳柳相神色冷漠，“聒噪。”
    ……
    ps完蛋，作者沒存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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