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尋常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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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黃隆城從沉睡中蘇醒,街道上的喧囂聲浪一波高過一波,悅來客棧的後院卻還算清淨。
錢振山一夜沒怎麽睡踏實。
這位在刀口上舔了三十年血的老鏢頭,總覺得這座繁華得有些過分的城池,像一碗表麵浮著滾油,底下卻早已冰涼的肉湯,看著誘人,喝下去卻能把人的腸胃凍傷。
將蘇小姐平安送到,鏢局的差事算是完成了一半,可回程的路一樣凶險,補給必須備足。
他踹了一腳還在打著呼嚕的副手老劉的鋪蓋。
“起來,別睡得跟死豬一樣,跟我上街采買去。”
老劉睡眼惺忪地爬起來,嘟囔著:“頭兒,著什麽急,讓底下的小子們去跑一趟不就成了?”
“他們懂個屁!”錢振山已經穿戴整齊,腰刀掛得一絲不苟,“買馬料,換車軸,采幹糧,哪一樣不是學問?指望那幫見了酒樓姑娘就走不動道的小兔崽子,咱們回程路上等著喝西北風吧!”
老劉不敢再多嘴,麻利地收拾停當,跟著總鏢頭走出了客棧。
兩人穿過幾條人聲鼎沸的街道,先是去馬市訂購了上好的草料,又找了家信譽最好的車馬行,檢查了所有車輛的輪軸,換掉兩根有細微裂紋的。
錢振山做事向來滴水不漏,江湖人走鏢,靠的就是這份心細如發的謹慎。
忙完這些,日頭已經升到了半空。
“走,去東市的‘錦繡閣’扯幾匹結實的帆布,把貨蓋嚴實了,免得路上招了雨水。”錢振山對老劉吩咐道。
“好嘞。”
“錦繡閣”是黃隆城最大的布匹鋪子,三間門臉,氣派非凡。
兩人剛一踏進門,就被裏麵的熱鬧景象給鎮住了。
鋪子裏人頭攢動,幾個夥計忙得腳不沾地,臉上卻都掛著喜氣洋洋的笑容。
一位穿著杭綢員外衫,體態富貴的中年商賈,正被掌櫃的奉為上賓,親自領著在貨架前挑選。
“……張員外,您瞧瞧這匹雲錦,江南剛到的新貨,織工精細,花色富麗,做件袍子穿出去,保準您在酒宴上最有麵兒!”掌櫃的滿臉堆笑,說得是口沫橫飛。
那被稱作張員外的商賈卻連看都懶得多看一眼,隻是擺了擺手,徑直走向了角落裏堆放素色布料的區域。
手指在一匹匹布料上撫過,最後停在了一卷雪白的絲綢上。
“就要這個。”他的聲音有些飄忽,沒什麽起伏。
掌櫃的愣了一下,隨即笑道:“員外好眼光,這是上等的湖州絲,雖然是素色,但料子輕薄順滑,給府上女眷做裏衣是再好不過了。”
“全要了。”張員外淡淡地吐出三個字。
“啊?”
掌櫃的以為自己聽錯了,“員外,您說……全要了?這……這可有上百匹啊!”
“不夠。”
張員外搖了搖頭,神情有些木然,“你這鋪子裏所有這種料子,我全包了。還有,隻要是素白色的,越薄越輕的,不管什麽料子,都給我搬出來。”
這一下,不光是掌櫃的,連鋪子裏其他客人都被這豪客的大手筆給驚動了,紛紛側目。
老劉也看得咋舌,湊到錢振山耳邊低語:“頭兒,這才是真有錢的主兒啊,買布跟買大白菜似的。這麽多白布,家裏是開豆腐坊的?”
錢振山沒有作聲,眉頭卻不自覺地擰了起來。
他走南闖北三十年,什麽稀奇古怪的生意沒見過,可眼前這一樁,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怪異。
掌櫃的雖然滿心疑惑,但有生意上門,哪有不做的道理,連忙招呼所有夥計動手,將一匹匹雪白的絲綢、棉布、麻紗從貨架上搬下來,堆在地上,很快就積成了一座小山。
錢振山不動聲色地走上前去,對著那張員外一抱拳,臉上掛起江湖人慣有的爽朗笑容。
“這位老板好大的氣魄!兄弟我走南闖北,還是頭一回見著這麽大的買賣。敢問老板,這麽多素白的料子,是打算運到哪裏去發財啊?”
張員外緩緩轉過頭,他看了錢振山半晌,似乎才反應過來是在跟自己說話。
“哦……運去北邊。”
“北邊?”
錢振山故作驚訝,“北邊天寒地凍,客商們不都搶著要那些厚實的彩緞皮毛嗎?老板您這批貨,可都是些輕薄料子,怕是不好賣吧?”
“好賣。”張員外臉上浮現出一絲詭異的笑容,那笑容跟他的富貴衣著極不相稱,顯得僵硬而滿足,“今年……北邊就時興這個。”
錢振山心裏“咯噔”一下,臉上的笑容卻愈發真誠。
“原來如此,看來是兄弟我孤陋寡聞了。那老板這趟是走水路還是旱路?如今這世道不太平,走水路可得千萬小心河上的那些毛賊啊。”
“走陸路。”
張員外毫不猶豫地回答,“穩妥些。”
他說完,便不再理會錢振山,轉頭對那正指揮夥計盤點貨物的掌櫃吩咐:“算好賬,一並送到城西碼頭,我的船隊在那兒等著接貨。”
這話一出,錢振山的背上瞬間竄起一股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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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那張員外,發現對方雖然站在人群裏,卻仿佛神遊天外,瞳孔裏映不出任何東西,隻是定定地看著前方空無一物的地方,嘴角的笑意愈發濃了,像是在欣賞什麽極美的景致。
錢振山二話不說,拽起還在看熱鬧的老劉,轉身就往鋪子外走。
“哎,頭兒,頭兒!咱的帆布還沒買呢!”老劉被他拽得一個趔趄。
“不買了!換一家!”
錢振山腳步飛快,一直把老劉拖出上百步遠,拐進一個無人的小巷才停下來,臉色已是難看到了極點。
“頭兒,您這是怎麽了?見鬼了不成?”老劉喘著粗氣,滿臉不解。
“比見鬼還邪門!”錢振山壓低了聲音,語氣裏滿是忌憚,“你個蠢貨,就沒瞧出那樁買賣不對勁?”
“不對勁?不就是個有錢的員外買布嘛,除了買得多了點、怪了點,還能有啥?”
錢振山恨鐵不成鋼地瞪著他:“你跑了這麽多年鏢,腦子都讓驢踢了?誰家正經做生意,會專挑素白色的薄料子買?還一買就是幾百上千匹!那玩意兒是給活人穿的嗎?”
老劉愣住了:“不給活人穿……那是給……”
“那是給死人做壽衣、做幡子用的!”錢振山一字一句地道,“他說運去北邊,可這種最不經風的薄料子,北邊人拿去糊窗戶都嫌漏風!他說走陸路,卻又讓掌櫃的把貨送到碼頭!這人前言不搭後語,分明是神智不清!”
老劉的臉色刷地一下白了,他想起那張員外詭異的笑容,隻覺得後脖頸子涼颼颼的。
“那……那他買這麽多……是要給誰辦喪事?黃隆城裏哪個大戶人家,能用得上這麽多白布?”
錢振山搖了搖頭,他望向巷子外那片繁華喧囂的街景,聲音沉得能滴出水來。
“不是給誰辦喪事。”
“這架勢,都準備給一整座城的人……辦喪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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