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燈籠照鬼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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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熹微,天邊泛起一層朦朧的魚肚白,給沉睡的城池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邊緣。
    長街之上,早起的攤販已經開始吆喝,包子鋪的蒸籠騰起滾滾白氣,混著油條的香氣飄出老遠,幾個學童背著書包追逐打鬧,一派人間煙火的鮮活氣象。
    一個白衣書生就這麽提著一盞與白晝格格不入的大紅燈籠,悠哉悠哉地走在街上。
    燈籠不大,糊著殷紅的桑皮紙,上麵沒畫什麽繁複的圖案,隻在角落裏用金線繡了一朵小小的祥雲,燭火在裏頭靜靜燃燒,透出溫暖柔和的光暈。
    過往的行人見到這副怪異的打扮,無不投來詫異的瞥視,竊竊私語。
    “這人怕不是個傻子吧?大清早的提燈籠。”
    “興許是哪家辦喜事,喝多了酒,沒睡醒呢。”
    趙家樹對這些議論充耳不聞,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腳步不疾不徐,仿佛真的是在自家後院散步。
    手中的燈籠,全名“破惘”,是截天宗的一件上品靈器,專破虛妄。
    當白衣書生踏出客棧的第一步,提著燈籠的手微微一沉,一圈肉眼難見的紅色光暈便從燈籠裏蕩漾開來,籠罩了身周三尺之地。
    三尺之內,三尺之外,便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在趙家樹的視野裏,原本熙熙攘攘的長街,瞬間變得空曠而死寂。
    聲音被抽離了。
    方才還在高聲吆喝的包子鋪老板,此刻正呆立在原地,一張臉青白浮腫,嘴巴一張一合,卻發不出半點聲音,隻有一股肉眼可見的黑氣從口鼻間逸散而出。那熱氣騰騰的蒸籠裏,沒有白麵饅頭,隻有一團團蠕動的、由貪婪欲望凝結成的黑色爛泥,散發著一股甜到發膩的腐臭。
    那幾個追逐打鬧的學童,身形變得透明虛幻,身上穿著的不是粗布短打,而是早已腐朽的壽衣,破爛的布條隨著跑動而飄蕩。他們臉上掛著天真的笑容,繞著一根枯朽的石柱不知疲倦地跑著圈,腳步輕飄飄的,根本沒有踩在地上,留不下一絲塵土。
    街道兩旁的店鋪,原本嶄新的朱紅門臉上布滿了蛛網與灰塵,牌匾上的金字剝落得斑斑駁駁,高掛的幌子在無風的空氣裏詭異地飄蕩,細看之下,才發現那不是布,而是幾縷風幹的人皮,邊緣還帶著卷曲的毛發。
    整座黃隆城,在燈籠的光暈映照下,褪去了所有繁華的偽裝,露出其內裏腐朽破敗的真容。
    這是一座巨大的墳場。
    城裏所有的人,都早已死了。
    他們不過是一群被欲望牽引的行屍走肉,沉浸在“夜天子”為他們編織的美夢裏,日複一日地上演著生前的悲歡離合,為那幕後的存在提供著養料。
    趙家樹走過一個街角。
    牆根下,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乞丐正抱著一隻破碗,對著來來往往的“行人”磕頭,臉上滿是卑微的祈求。
    在他的夢裏,或許正有無數的善心人往他的碗裏投擲銅板,讓他體會著盆滿缽滿的富足。
    而在趙家樹的燈籠光暈之下,那乞丐的身體早已腐爛僵硬,眼眶裏空洞洞的,隻有兩團綠色的鬼火在跳動。他的脖子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扭曲著,每一次“磕頭”,頸骨都發出令人牙酸的“哢吧”聲。麵前的破碗裏,沒有銅板,隻有幾塊沾著暗紅色泥土的碎石子。
    白衣書生走過一座石橋。
    橋上,一對才子佳人正依偎在一起,含情脈脈,說著旁若無人的情話。
    燈籠光暈掃過,那風度翩翩的才子,成了一具無頭的白骨,身上的儒衫破爛不堪,胸骨的位置,插著一柄鏽跡斑斑的匕首。他懷裏那位嬌羞無限的佳人,則是一具被水泡得發脹的浮屍,皮膚呈現出一種不祥的青紫色,正滿足地將自己腐爛的臉頰貼在那森森的白骨之上,嘴裏呢喃著愛語,一股黑色的屍水從嘴角緩緩滴落。
    趙家樹的腳步沒有半分停頓。
    琉璃道胎讓他能洞悉這幻境的本質,他就像一個真正的看客,欣賞著這出光怪陸離的戲劇,臉上甚至還帶著幾分興味。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一絲絲、一縷縷無形的念力,正從城中每一個“活人”的身上飄起,如同蒲公英的種子,匯聚成一條條看不見的溪流,最終都朝著同一個方向流去。
    城東。
    順著那股念力的流向,穿過幾條頹敗的小巷。
    巷子裏堆滿了垃圾與穢物,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惡臭。幾個皮包骨頭的“人”正趴在垃圾堆裏,瘋狂地刨食著什麽,臉上露出極度滿足的表情。在他們的夢裏,這或許是世間最美味的山珍海味。燈籠照亮了真相,他們啃食的,是早已腐爛發黑的同伴的肢體。
    穿過小巷,眼前豁然開朗。
    一座宏偉壯麗的府邸,出現在眼前。
    朱紅的大門,金色的門釘,門口蹲著兩尊威風凜凜的石獅子,高牆大院,飛簷鬥拱,無一不彰顯著主人的豪富與權勢。
    這裏便是城東,整座黃隆城所有欲望念力的匯聚之地。
    與城中其他地方的敗絮其中不同,這座府邸,無論是在夢境的表象裏,還是在破惘燈籠的照見下,都同樣的氣派輝煌,甚至繚繞著一層淡淡的金光,仿佛真是神仙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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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邸的大門頂上,掛著一塊黑漆金字的牌匾,上書三個大字。
    張府。
    正是昨日在“錦繡閣”裏,買下所有素白布料的那個張員外的府邸。
    趙家樹提著燈籠,不緊不慢地走到了府邸門前。
    沒有去敲門,隻是靜靜地站著,仿佛在等待什麽。
    “吱呀——”
    厚重的朱紅大門,無聲無息地向內打開了一道縫。那聲音不像是木頭發出的,更像是一塊濕滑的皮革被撕開。
    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人從門後探出頭來,穿著一身簇新的綢緞衣衫,麵色紅潤,神態恭敬,看不出半點異常。
    管家先是看了一眼白衣書生,然後視線落在了那盞大紅燈籠上,非但沒有尋常人該有的驚奇或疑惑,反而露出了一個“原來如此”的了然笑容。他的眼珠是純黑色的,像兩顆打磨光滑的黑曜石,映不出燈籠的半點紅光。
    “這位公子,我家老爺已經等候多時了。”管家躬身行禮,將大門徹底推開,“請進吧。”
    趙家樹挑了挑眉。
    這就有趣了。
    提燈籠而來,本是想做個不請自來的惡客,沒想到對方竟像是早就料到,擺開了陣仗等著自己。
    邁步跨過高高的門檻。
    府內的景象,更是讓趙家樹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幾分。
    隻見寬闊的庭院裏,張燈結彩,到處都掛著大紅的綢緞,與手中的燈籠倒是相得益彰。
    院子裏擺滿了流水席,賓客滿座,推杯換盞,熱鬧非凡。
    隻是,這些“賓客”與街上的那些行屍走肉又有所不同。
    他們一個個衣著華貴,氣度不凡,身上都縈繞著一股尋常人沒有的“氣”,有的是富甲一方的財氣,有的是身居高位的官氣,甚至還有幾個身上帶著淡淡的修行者氣息。
    這些人,才是“夜天子”這場盛宴裏,真正的“主菜”。
    此刻,他們全都沉浸在各自的美夢裏,有的摟著絕色美人,有的捧著金山銀山,有的正接受著萬民的跪拜……臉上的表情,是極致的狂喜與滿足。
    而庭院的角落裏,站著一排排神情木然的侍女。
    她們的手裏,捧著的不是佳肴美酒,而是一匹匹裁剪好的素白布料,正是昨日張員外買下的那些。
    一場披著喜宴外衣的葬禮。
    趙家樹的出現,並沒有驚擾到這些沉浸在夢境中的“賓客”,他提著燈籠走在酒席之間,如入無人之境。
    一個腦滿腸肥的富商,正抱著一個巨大的金元寶狂笑,口水流了一地。燈籠光暈下,富商懷裏抱著的,是一塊刻著他名字的墓碑,冰冷堅硬,而他正用臉頰親昵地磨蹭著粗糙的石麵。
    一個身穿官袍的中年人,正端坐在主位上,接受著百官的朝拜,臉上滿是權傾朝野的得意。燈籠光暈下,中年人坐著的不是太師椅,而是一口薄皮棺材,無數蛆蟲正從他華美的官袍下擺鑽進鑽出。
    趙家樹一路走到了庭院盡頭的主堂前。
    堂上,一個富態的中年男人正含笑看著來客。
    正是張員外。
    “仙長,遠道而來,一路辛苦。”張員外站起身,對著趙家樹拱了拱手,語氣不卑不亢,“未能遠迎,還望恕罪。”
    趙家樹打量著此人。
    這個張員外,也不是活人,但他比外麵那些行屍走肉要凝實得多,甚至可以說,他本身就是“夜天子”意誌延伸的一部分,是這座夢境的管家。
    “一場好宴席。”趙家樹將燈籠隨手遞給旁邊一個同樣木然的侍女,施施然在張員外對麵的客座上坐下,“隻是,菜還沒上齊,就急著請客,未免有些失了禮數。”
    張員外臉上的笑容不變:“仙長說的是。隻是,有仙長這樣的貴客登門,天子欣喜,特命小人提前開宴,為您接風洗塵。”
    他拍了拍手。
    兩個侍女端著一個紫檀木托盤走了上來,托盤上蓋著一塊猩紅的綢布。
    張員外親自上前,手指拈起綢布的一角,緩緩揭開。
    托盤上,沒有山珍海味,隻有一顆鮮活跳動的、被無數發絲般的黑色絲線死死纏繞的心髒。
    那心髒之上,散發著一股純粹而幹淨的氣息,每一次搏動,都試圖掙脫那些黑線的束縛,卻又被勒得更緊。純淨的生命力與詭異的邪力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心悸的矛盾之美。
    張員外指著那顆心髒,臉上露出一個無比詭異的笑容,對著趙家樹發出了邀請。
    “仙長,這是為您準備的開胃小菜,還請品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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