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悖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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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巔梨花如海,清風過處,卷起漫天雪白。
石桌旁,茶煙嫋嫋,已然淡去。
一天一夜的敘舊,那些遠在東垣禁地,又仿佛近在昨日的故人舊事,都在這杯盞之間,緩緩流淌而過。
趙春生,米月,禹秀薇,張蛟,許念瑤,袁賢,曹蠻等等......
飲盡杯中最後一縷茶香,柳相將目光從雲海收回,落在了荊黎身上,聲音平淡地仿佛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你家院子裏的桃花開了,去看看?”
說話間,柳相眼角餘光輕飄飄地瞥了眼那光頭稚童。
荊黎心中了然,這是先生要單獨與趙家樹談話,他站起身,對著柳相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禮,而後轉身,動作行雲流水,一把便拎住了黑紋金雕命運的後脖領子。
“哎呦喂!荊黎你小子反了天了!放開本大爺!”
黑紋金雕手舞足蹈地叫嚷起來,“什麽桃花?這滿山不都是梨花嗎!你家在哪兒?本大爺怎麽不知道!你們兩個鬼鬼祟祟的,又想背著本大爺說什麽悄悄話!”
“黑爺,別鬧了......”
荊黎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無奈的笑意,“先生有話要與家樹說,我們先下山逛逛。”
話音未落,荊黎已然拎著哇哇大叫的黑紋金雕,大步流星地朝著山下走去,一人一妖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層層疊疊的花海小徑盡頭。
山巔複又歸於寂靜,隻餘風拂花枝的簌簌聲響,以及錢梨坐在柳相膝頭,好奇打量趙家樹的清澈目光。
柳相提起紫砂小壺,親手為趙家樹添上滾燙的茶水,茶霧升騰,模糊了彼此的麵容。
“茶涼了可以再續.......”
柳相的聲音很輕,卻似能直抵人心最深處,“你想要做什麽?”
趙家樹沉默著,沒有立刻回答。
端起滾燙的茶杯,任由那灼人的溫度透過杯壁傳入掌心。在那雙深邃的眼眸裏,有琉璃道胎的清淨光華流轉,有東垣禁地百年的風霜殺伐,亦有旁人看不懂的決絕與掙紮。
想起了截天宗裏待他如子的師父,想起了宗門傾注於身的無數資源,也想起了在黃隆城,被自己一口吞下的那枚匯聚了無盡夢魘與罪孽的魔丹。
許久之後,趙家樹長長呼出一口白氣,那口濁氣在清冷的空氣中消散,仿佛也將心中最後一點猶豫一並帶走。
“先生,我的路.......”
趙家樹終於抬頭,目光清明,直視著柳相,“讓我自己走......行嗎?”
沒有尋求指點,沒有請求幫助,隻是在詢問一個許可。
一個晚輩,對最敬重的長輩,最坦誠的剖白。
柳相臉上並無意外之色,仿佛早已料到此問。
看著眼前這位自己親手引入修行路的弟子,那張萬年不變、仿佛鐫刻著疏離與冷漠的臉上,第一次有了一絲複雜難明的情緒。
最終,柳相隻是輕輕搖了搖頭,聲音裏聽不出喜怒:“路在你腳下,走與不走,從來都由你自己決定。我隻是好奇......”
話鋒陡然一轉,柳相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
“你為什麽要答應截天宗,去看守那尊人皇鼎?你知不知道,作為看守者,需以自身氣運溫養鼎身,百年不斷!你那千年不遇的琉璃道胎,本是通天坦途,此舉無異於自斷仙路!這麽做,隻會白白損耗你的資質前程,未來極有希望的道一境,都將因此成為鏡花水月。何必呢?”
修行一道,法侶財地固然不可或缺,但冥冥之中,亦有“運道”左右前程。此運,非簡單的運氣之流,而是一種與天地、與人間的無形牽連與反饋。是生靈在這方世界立足的根本印記。一旦消耗殆盡,便等同於被此方天地所厭棄,從此大道無門,仙路斷絕,舉步維艱。
柳相早在第一眼見到趙家樹時,便以如意神通推衍過他的未來,對這樁交易的內情已然了然於胸,隻是,他想聽趙家樹親口說出那個理由。
趙家樹迎上柳相銳利的目光,神情卻前所未有的平靜,甚至還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
“先生,世間事,不過恩怨二字。有恩報恩,有怨報怨,此乃天理循環,亦是我趙家樹的行事準則。”
趙家樹將茶杯放下,發出清脆的聲響,“截天宗於我有傳道護持之恩,在我這塊頑石身上,更是傾注了足以再造一個頂尖宗門的資源。光是這點氣運回贈,說實話,依舊不夠。”
“這隻是一個前提條件罷了。”
趙家樹頓了頓,語氣裏帶著一種掙脫枷鎖後的釋然與快意:“剩下的,等我百年之後,脫離祖師堂譜牒,自立門戶之後,我會以我的方式,慢慢償還。”
柳相抬起眼簾,眼底波瀾微興:“真想好了?截天宗的陽關大道,寬闊平坦,直指天聽,你卻偏偏不走。非要去那懸崖峭壁之上,尋一條獨木危橋,行那火中取栗的險事。甚至,選的還是被世人唾棄的旁門左道,值得?”
“值得。”
趙家樹斬釘截鐵地回答,嘴角勾起一抹自信而無畏的微笑,“陽關大道固然好走,但走的人太多了,路的盡頭是什麽風景,前人早已看過千遍萬遍。而那條獨木橋,雖說腳下是萬丈深淵,一著不慎便粉身碎骨,可橋的對岸,卻有著無人見過的風光。我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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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道求道,若心智不堅,眼界不夠,人雲亦雲,又何來更上一層樓之說?
這個念頭,並非他臨時起意。而是當他在東垣禁地深處,親手宰了劉鉞,得到其完整傳承,尤其是那門霸道絕倫的《寰宇皆咒》之後,便已在他心中種下的一顆魔種。之後百年的禁地之行,當真隻是為了斬妖除魔麽?其實不然,他是在給自己一個時間,用無盡的殺伐與磨礪,去澆灌,去審視這顆魔種。
如今,百年已過,魔種已與他的琉璃道胎融為一體,念頭已然通達,再無半分顧慮。
成為人皇鼎的看守者,是他與截天宗商議過後的條件。過了這百年,他趙家樹便能脫離祖師堂譜牒,從此以後,所作所為,皆與截天宗再無半點瓜葛。
這事兒,若是傳揚出去,擱在天下任何宗門眼中,都是典型的大逆不道與數典忘祖之舉。
柳相沉默了片刻,忽然問了一個看似不相幹的問題:‘這事兒,你師父知道嗎?’
“沒敢說......”
提到那個名字,饒是趙家樹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心性,也不免犯起了嘀咕,聲音都小了幾分,臉上更是露出一絲心虛的表情,“怕被他老人家知道了,真會從截天宗殺過來,把我活活打死。”
他的師父,岑道玄。截天宗副掌教之一,性如烈火,護短至極,更是天下公認的道一境之下第一人。一個不以殺伐見長的煉氣士,發起狠來,卻連道一境的大能都得好好掂量掂量。非劍修,非武夫,卻是化虛境內公認的最能打的那一個。
柳相看著趙家樹那難得一見的窘迫模樣,忍不住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臉上露出一絲哭笑不得的神情:‘我算是明白你小子為何非要死皮賴臉地答應看守人皇鼎了。’
得了截天宗的鎮宗之寶護身,百年之後,更是天高任鳥飛。就算他師父岑道玄氣得吹胡子瞪眼,想來也奈何他不得了。
這算盤,打得可真是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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