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耳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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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這天夜裏。
趙子期拖著殘破的身軀在空曠的府邸中遊蕩,每一步都牽扯著尚未愈合的傷口。
府裏安靜得可怕。
下人們遠遠瞧見這副鬼樣子,便如見瘟神,一個個低著頭貼牆根溜走。偌大的趙府,仿佛隻剩下這具行屍走肉在孤獨地徘徊。
廊下的宮燈搖曳著昏黃的光,將趙子期的影子拉得老長。
"父親在哪?"
趙子期攔住一個路過的小廝。
"老爺……老爺還沒回府。"
小廝戰戰兢兢,連話都說不利索,生怕多說一個字就會招來禍端。
沒回府?
這個時辰,趙邳能去哪裏?縣衙?還是那些見不得人的地方?
趙子期鬆開小廝,獨自走向父親的書房。
書房的門虛掩著,一股熟悉的檀香混合著墨香從門縫裏飄出。
推門而入,房間裏的一切都整齊有序,雅致清幽。
一排排線裝古籍整齊擺放,硯台筆架纖塵不染。
牆上掛著幾幅字畫,都是些文人墨客的風雅之作。桌案上擺著一盞青花瓷茶盞,裏麵的茶水還有餘溫。
看來父親剛離開不久。
多可笑。
一個滿身銅臭的商人,偏要裝出這副清高模樣。
煩躁和憤怒在胸中翻滾,趙子期走到書架前,枯瘦的手指劃過那些裝腔作勢的書脊。
《四書集注》、《詩經》、《史記》……這些書,父親真的看過嗎?還是隻為了在外人麵前撐個讀書人的門麵?
想起那些在外人麵前對父親恭維的話語。
"趙老爺真是飽讀詩書"、"不愧是舉人出身"、"腹有詩書氣自華"……
全都是假的!
憤怒如潮水般湧上心頭,趙子期一把將整排古籍掃落在地。
劈裏啪啦的聲響打破了房間的沉寂,書頁飛舞,墨香四散。
書架後麵,露出了一個暗格。
趙子期愣住了。
暗格的門並不大,做工精巧,門縫幾乎看不出來。
若不是書籍散落,根本發現不了。
門上還有精致的雕花,看起來存在已久,顯然不是臨時之作。
好奇心戰勝了憤怒。
伸手摸索著暗格周圍,手指觸及到一個微微凸起的機關。
輕輕一按,暗門無聲地向內滑開,露出一個不大的空間。
裏麵不是金銀,不是地契,而是幾個精致的木盒。
每個盒子都用上好的紫檀木製成,表麵雕刻著花鳥圖案,做工精美。
趙子期小心翼翼地取出第一個盒子。
盒子很輕,打開後,裏麵鋪著絲綢,上麵放著女人的首飾。
一支鏤空的金釵,幾枚珍珠耳墜,一隻翡翠手鐲。
樣式都很精美,但明顯不是同一套。
第二個盒子裏還是首飾,但款式完全不同。
有銀質的步搖,玉石的發簪,還有幾枚戒指。
第三個、第四個……
這些都是什麽?父親為什麽要收藏這些女人的首飾?而且看樣式和新舊程度,顯然來自不同的女人,不同的年歲。
心中那個可怕的猜測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真實。
最後一個盒子打開時,裏麵的東西散落出來,叮叮當當地掉在地上。
一枚小巧的銀質耳環滾到腳邊。
耳環的樣式很別致——一隻展翅的銀蝶,翅膀上還鑲嵌著幾顆小小的碎鑽,在燭光下閃閃發光。雖然不算名貴,但工藝精巧,顯然是用心挑選的。
趙子期俯身,顫抖著撿起那枚耳環。
腦海中浮現出陸水法會那天的畫麵。
人群熙攘,香火鼎盛,那個穿著淡青色衣裳的少女正虔誠地跪在佛前。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在側臉上,耳畔那隻小小的銀蝶仿佛要振翅飛舞。
當時還覺得這女子生得清秀,在一眾俗粉中頗為出挑。
一對蝶形耳環更是為她增添了幾分靈動之氣。
餘雪兒。
那個總在餛飩攤邊對江旻笑的姑娘。被隋家兄弟愛慕的少女。最終慘死的無辜女子。
為什麽這東西會在父親的密室裏?
等等......
那天餘家人來府裏求情,自己不在府中,正在城外的別院養傷。那麽接待的人是……
手中的耳環仿佛燒紅的鐵塊,燙得人魂飛魄散。
"哈……"
一聲輕笑從喉嚨裏擠出來。
"哈哈……"
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尖銳。
"哈哈哈哈……"
趙子期笑彎了腰,笑出了淚花。
躲在暗處的丫鬟們探出頭來,看著小主子這般模樣,不知道如何是好。
有的想要上前安慰,卻又被那詭異的笑聲嚇得不敢動彈。
有的想要去通知老太君,卻又怕驚擾了這位祖宗。
笑聲在空曠的書房裏回蕩,聽起來比哭聲還要淒涼。
笑著笑著,聲音變了調。
眼淚順著那張毀得麵目全非的臉滑落,混合著笑聲和哭聲,分不清是悲是喜。
"嗚……嗚嗚……"
大哭起來。
死去的人,活著的人,原來都是為了一個根本不存在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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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真正的罪人,卻在暗處冷眼旁觀這一切。
趙子期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該委屈,還是該憤怒,還是該絕望。
委屈嗎?確實委屈。明明沒有殺人,卻承受了殺人犯的一切後果。
憤怒嗎?也確實憤怒。被最親近的人欺騙,被當成擋箭牌使用。
絕望嗎?更是絕望。
就算知道了真相又如何?還能改變什麽嗎?
但更多的是一種無法言喻的荒謬感。
兒子替老子頂罪,好像不對,好像也沒錯.......
"公子。"
老周頭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聲音很輕很平靜,就像平時叫用飯時一樣自然。
趙子期停止了哭笑,抬起頭看向這個在府中待了大半輩子的老人。
老人滿是皺紋的臉上沒有驚訝,沒有同情,隻有一種見慣了世事的平靜。
趙子期的聲音也很平靜,沒有憤怒,沒有控訴,隻是陳述一個事實。 "你都知道,對不對?"
"知道。"
老周頭沒有否認。
走進房間,看了一眼地上散落的首飾,那些珠光寶氣在燭光下閃閃發光。長長地歎了口氣。
趙子期哭著笑問:"從什麽時候開始知道的?"
老周頭彎腰,開始收拾地上的首飾,動作很輕很小心,"很早。從第一個開始。"
"為什麽不告訴我?"
將一支金釵放回盒子裏,老周頭轉過身,與趙子期對視道:" 告訴了又如何?公子能改變什麽嗎?"
又是一聲歎息,深深的,無奈的。
趙子期沉默了。
確實,能改變什麽呢?
就算早知道真相,又能怎麽樣?阻止父親?憑什麽阻止?還是去官府告發?告發自己的親生父親?
趙子期的聲音有些哽咽,"那些人……那些死去的人……"
老周頭將最後一件首飾放回原處,"已經死了。活著的人,還要繼續活下去。"
"可是……"
"沒有可是。"
老周頭眼中滿是無奈,"公子,老奴在這府裏待了三十年,什麽都見過了。有些事情,知道了反而是負擔。不知道,至少還能心安理得地活著。"
趙子期苦笑,"心安理得?我這副樣子,還能心安理得?"
老周頭的聲音有些哽咽,"至少還活著。老奴看著公子長大,不忍心看著公子……"
話沒說完,但意思很清楚。
就在這時,府門外傳來腳步聲。
一身素雅綢衫,麵帶疲憊,卻依舊保持著那份儒雅風度。
走進院子,看到書房裏透出的燈光,徑直走了過來。
看到房間裏的情景,散落的書籍,打開的暗格,收拾整齊的首飾盒,還有那個捏著蝶形耳環的兒子。
趙邳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隻是淡淡看了一眼,仿佛看到的不過是日常瑣事。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趙子期緩緩站起身,將那枚耳環攤開在掌心。銀質的蝴蝶在燭光下閃著微弱的光,那麽小,那麽輕,卻承載著一條鮮活生命的重量。
"是你。"
沒有質疑,沒有憤怒,隻是在陳述一個已經確認的事實。
趙邳垂下眼簾,看了一眼兒子掌心的耳環,然後抬起頭,凝視著那張被毀得麵目全非的臉。
神情裏沒有驚訝,沒有愧疚,甚至沒有一絲波瀾。
仿佛站在麵前的,不是親生骨肉,而是一個不相幹的,甚至有些礙眼的東西。
"知道了又如何?"
趙邳開口,聲音平淡道:"你想怎麽樣?去官府告發我?還是親手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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