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章 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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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宴喧囂,杯盞交錯。
    滿堂皆是天王山與截天宗的年輕麵孔,一張張臉上洋溢著意氣風發,談笑間盡是未來千百年的風光無限。有人在爭論劍法精髓,有人在吹噓禁地奇遇,也有人端著酒杯,隻是靜靜聽著旁人高談闊論。
    角落裏,也有幾位白發蒼蒼的老修士,他們是第一批走出此地的同窗,境界停滯在中三境已有數百年,再無寸進的可能。如今看著眼前的荊黎與趙家樹,那雙渾濁的眼底泛起些許追憶與悵然。
    他們也曾年少,也曾以為自己能登臨絕頂。
    人聲鼎沸中,唯有一桌冷清。
    儒衫柳相獨坐,安靜看著眼前這幅熱鬧景象。他端起酒杯的手在半空停頓,杯中清酒泛起細微漣漪,映照出窗外斜陽的餘暉。
    看著那些年輕的,老去的麵孔,他的思緒飄得很遠。
    原來一恍惚,已是四百個歲月春秋。
    四百年前,他還是那個剛剛踏入修行的少年,在老祠堂裏聽先生講道,在山野間采藥煉丹。四百年後,他成了天王山的山君,執掌一方天地,可那些曾經熟悉的麵孔,卻一個個遠去,或是隕落,或是不知所蹤。
    時光這把刀,從不饒人。
    哪怕是修士,也逃不過歲月的侵蝕。唯有不斷向前,才能在這條路上多走幾步。
    老祠堂門口忽地一靜。
    正在高談闊論的修士們下意識收了聲,轉頭望去。
    三道身影逆著光走入,為首的青衣男子麵容俊朗,眉宇間帶著幾分淩厲,正是截天宗副掌教岑道玄。他身旁的老者鶴發童顏,手持一柄拂塵,氣度從容,乃是天機府副司命徐拙。
    最後一人是個樵夫打扮的漢子,名喚墨陽,相貌平平無奇,氣息也平平無奇,渾身上下看不出半點修為痕跡。
    席間眾人見狀,紛紛起身抱拳行禮。
    岑道玄與徐拙皆是隨意擺手,示意自家弟子不必多禮,繼續飲酒便是。
    可那些年輕修士哪裏敢真的繼續喧嘩,一個個正襟危坐,隻敢小聲交談。兩宗副手親臨,這份威嚴不是誰都能承受的。
    倒是那些老修士們,見慣了大場麵,依舊自顧自地喝酒,隻是言談間收斂了幾分放肆。
    三人徑直走向柳相那一桌。
    荊黎與趙家樹也察覺到了動靜,兩人對視一眼,皆是端起酒杯,卻未曾離席。他們清楚,這場談話,不是他們能插手的。
    柳相抬頭,對三人微微頷首。
    岑道玄與徐拙落座,那樵夫墨陽也跟著坐下,四人隻是對視,未曾開口。
    柳相隨手一拂。
    一層無形漣漪蕩開,從桌麵蔓延至周遭數丈,將此方小桌與外界徹底隔絕。他們身處其中,能看清外邊推杯換盞,能聽見外邊笑罵喧嘩,可裏邊無論說什麽,外邊卻一絲也察覺不到。
    這是一座簡易的小天地,尋常地仙想要布置都需耗費些許功夫,柳相卻是信手拈來。
    柳相的視線落在樵夫身上,初時略有探究,細細打量過後,便笑了。
    白骨前輩,何時開始在乎這副皮囊了?
    向來以灰袍枯骨示人的白骨道主,如今的樵夫墨陽,發出兩聲沙啞的嘎嘎怪笑,嗓音倒是未變。
    這不是要跟你們打交道,又有小娃娃們在場,人之皮囊,更合群些。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似乎對這副皮囊還算滿意。
    柳相點頭。
    倒也是這個理兒。
    岑道玄放下手中茶杯,發出一聲輕響,打斷了兩人的寒暄。
    閑聊暫且不提,說正事。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柳相收回視線,轉頭看向白骨道主。
    前輩此番下山,不會真是隨便看看吧?
    白骨道主咧嘴一笑,那雙渾濁的眼珠子在眼眶裏轉了轉。
    先前一直在重樓障那邊推衍那座鎮壓大陣,起初隻覺著有些意思,越看到後頭,越是有趣。
    她頓了頓,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
    當年那一撥登天之人,當真奇思妙想。你們想做什麽,我大致也猜到一二。
    柳相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繼續說。
    然後呢?
    白骨道主身子前傾,聲音壓得更低。
    沒別的意思,登天嘛,算我一個。另外,隻要你們應我一個要求,屆時我不介意帶路,或者幹脆讓天外本體出手一次。
    天外本體出手。
    這幾個字一出,岑道玄與徐拙的麵色都微微一變。
    白骨道主的天外本體是何等存在,他們再清楚不過。那是能與古神平起平坐的恐怖存在,若真能請動祂出手,這登天之事,把握便大了數成。
    可代價是什麽?
    柳相沉吟片刻,轉頭望向岑道玄與徐拙。
    那兩人麵無波瀾,未曾表露分毫。既不點頭,也不搖頭,隻是靜靜坐著。
    這便是態度了。
    兩宗一家的千年謀劃,不願讓一個聲名狼藉的古魔輕易摻和。
    白骨道主此人,行事詭譎,手段毒辣,若是讓她參與進來,誰也不知道會不會節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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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何況,祂開出的條件還未說明,萬一是什麽不可接受的要求,那便麻煩了。
    柳相心中權衡片刻,轉回頭,對白骨道主平靜回複。
    暫時不能答應。走一步看一步吧,到時候若真需前輩出手,我們自然不會扭捏。
    白骨道主渾不在意地點頭。
    也行。
    她似乎對此早有預料,既然此事暫定不下,她也未提自己的條件究竟為何。反正日子還長,急不得。
    話音落下,那樵夫的身影便憑空淡去,一點點虛化,最終消失在這方小天地中,連半點氣息都未曾留下。
    周遭重歸三人。
    徐拙這才開口,他撚著胡須,語氣平緩:柳山君,我們想問兩件事。當然,回不回答,全看你。此事並不會影響接下來六百年的謀劃。
    柳相雙手攏入袖中,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態。
    本體坐鎮臧符峰,隻要不是死關,分身所見所聞,皆能同步感應。
    徐拙提問道:第一個,陸鳶那老家夥,到底留了哪些後手?大淵是否在此事之後,依舊存有複國的可能?複國之後,又會否再來一場氣運操戈?
    看似三問,實則歸一。
    大淵對這人間,是否還存有威脅?
    這個問題很關鍵。
    若是大淵還有複國的可能,那這天下便永無寧日。無數野心家會效仿當年那位大淵皇帝,以一國氣運合道,從凡俗登臨無上。屆時天下大亂,生靈塗炭,修行界也將陷入無盡紛爭。
    柳相沒有半分遲疑,直截了當:陸鳶的後手有一些,暫時不便告知。但大淵對於人間而言,已是過去式,不會重現。徐司命的擔憂,有些多餘了。
    他頓了頓,聲音愈發平淡。
    你們能看到的可能性,當年那位大淵皇帝也能看到。這人間若是再來一場氣運操戈,恐怕此後萬年,都將天下大亂。
    大淵末代皇帝以一國之力,占據半座天下,合道國運龍氣,從凡俗君主登臨無上之境。此舉雖如曇花一現,卻開辟了一條迥異於修士苦修的登天捷徑。
    此道若可效仿,對天下君王而言,無異於最致命的誘惑。
    屆時,為成一人之道,必將掀起連綿國戰。國祚不存,龍氣折損,山河破碎,生靈塗炭。百姓流離失所,餓殍遍野,旱澇蝗災接踵而至。那將是此方天地最大的一場人禍。
    以天下成全一人之舉,一次,已是極限。
    再多一次,便是與天下為敵,無論是山上神仙,還是山下武夫,皆會人人得而誅之。
    在此事上,天王山與截天宗的立場出奇一致。若陸鳶真敢如此想,如此做,那便先聯手斬了她,縱使古神出世,天外之事,也就此作罷。
    好在,那位率先登天的大淵帝王,終究是看到了這慘烈後果,親手滅絕了王朝殘留氣運,甚至未曾將那合道之法流傳下來。
    陸鳶或許有過念頭,但他不敢。
    得到肯定的答案,岑道玄端起茶杯,輕輕頷首。
    若非如此,那大淵的氣量,未免太過令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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