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0章 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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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道玄問出了第二句話。
“對於天王山,柳山君如何看?”
儒衫柳相端著酒杯的手在半空停住,杯中清冽的酒液泛起一圈細微難辨的漣漪。
原以為會是關乎天外大世的探問,或是兩宗六百年謀劃的細枝末節,未料想這柄截天宗的利劍,話鋒一轉,竟直指本心。
天王山。
這個名字於儒衫柳相而言,分量太重,也太輕。
此處是成道之地,在老祠堂的屋簷下識了許多人,在山水草木間曆了許多事,坐鎮山君之位近五百年。從這座大山拿過無數好處,也被迫接過數不清的壞處,窺見了更高遠處的風景,也學會了此方天地最現實的妥協。
若說這個天外異種,在這茫茫世間何處能安心落腳,唯有天王山。這裏有熟悉的山風,有親手栽下的桃樹,有朗朗讀書聲,有故人的墳塋。
可這便是家鄉麽?
隨著境界一次次攀升,對大道本源的觸碰愈發深邃,那根紮在道心最深處的無形之刺,那場不屬於此方世界的破碎夢境,都在無時無刻地提醒著,終究是客。
視野所及,始終在天外。
那座冰冷的天門,那個模糊的看門人,或許才是他最終的去處。
若天王山隻是天王山,大可在此開辟道場,看雲卷雲舒,直至尋到那個“我是誰”的終極答案。
但山下鎮壓著上古神明,山間牽連著無數明暗因果,身陷其中,如墜蛛網,每一根絲線都與自身氣運相連,剪不斷,理還亂。
五百年期滿,是就此脫身遠走,做個逍遙看客,還是順著這滔天大勢,一同陷進去,賭一個未知的將來?
柳相久久沉默不語,隻是看著杯中晃動的光影。
一旁的徐拙撚了撚胡須,緩聲開口,嗓音一如既往的平緩無波:“山君身上的因果線,老夫曾看過一眼。有的深植於天王山根,有的……飄向了天外。岑副掌教此問,問的是山君如何看待天王山,其實也是在問,山君究竟想抓住哪一根線。”
岑道玄看柳相神情,便不再逼問,食指在石桌上極有韻律地輕叩兩下。
“你與天王山脈因果糾纏太深,卸去鎮守者身份,未必就能脫身。此問,你無需此刻作答。待你離山那日,榮昌城取鼎之人,會與你再有一談。”
柳相終於抬起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吐出一口濁氣,自嘲一笑。
“終究還是不夠純粹啊。”
若是純粹的妖性,天下萬事,風雲變幻,與我何幹?若是純粹的人性,見了這許多人,曆了這許多事,心有千千結,情有所牽掛,為之駐足,為之奔走,亦無不可。
偏偏兩樣都占,又兩樣都不是,立於其間,左右為難。
小天地內,三人開始商議開宗的諸般細節。
“榮昌城以西的坊市已經初具規模,但兩宗弟子間的摩擦也多了起來。”
岑道玄言語直接,直入正題,“為了一處靈氣稍足的洞府,為了一株年份不錯的靈藥,甚至隻為了一點口舌之爭,便拔劍相向。長此以往,不是好事。”
徐拙點頭附和:“小輩們意氣之爭在所難免,但需立下規矩,免得小火星引燃整片山林。六百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經不起內耗。”
儒衫柳相想了想,提議道:“凡俗城鎮,兩宗皆可設點招徒,但修行坊市,各管各的。若有爭端,交由坊市執事定奪,不可私鬥。”
岑道玄與徐拙對視一眼,皆是頷首。
“此法甚好,公允。”
小天地之外,酒宴喧囂,早已是另一番光景。
“哇!好一場蕩氣回腸的俠客仙子!”
聽完魏燕雨添油加醋、眉飛色舞地講完荊黎與東方紅燭那點山上的風花雪月,許念瑤一雙杏眼瞪得溜圓,滿是向往,末了給出這麽一句情真意切的評語,惹得一向沉穩的荊黎都難得臉皮發燙,端起酒杯,隻顧喝酒。
魏燕雨掩口輕笑,不肯放過,又道:“紅燭姐姐閉關許久,我聽師尊說,她劍心通明,破關在即。荊師兄,那場問劍之約,你可得好好準備了。”
趙家樹在一旁舉杯,笑容裏滿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促狹,唯恐天下不亂地拱火。
“那是自然!到時候咱們荊大劍仙,背著劍匣,腰懸酒壺,負手立於逐鹿宗山門之外,隻說一句‘我來接人’。嘖嘖,那等風采,想想就讓人五體投地,恨不能取而代之!”
荊黎終於放下酒杯,斜了趙家樹一眼,語氣平淡。
“你要再這般胡言亂語,截天宗下宗首席供奉一職,我看還是另請高明為好。”
“別別別!”趙家樹立刻換了副嘴臉,麻利地起身為荊黎斟滿酒,姿態要多恭敬有多恭敬,“荊兄,荊大劍仙!首席供奉大人!小弟我一時失言,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別往心裏去。這杯,算我賠罪!”
言罷,仰頭便是一飲而盡,那番作態,又引得許念瑤和魏燕雨一陣嬌笑。
許念瑤更是好奇追問:“那東方仙子,當真那般好看?比燕雨姐姐還好看?”
魏燕雨捏摸了摸自己臉蛋,唉聲歎氣道:“紅燭姐姐是那種……讓人看一眼就覺得自慚形穢的好看,清冷得像月宮裏的仙子。”
一直獨自飲酒,甚少言語的林正誠,半趴在桌上,一副沒睡醒的模樣,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灌下一大口酒後,沒頭沒腦地問了句。
“那黑鴉呢?”
滿堂的笑鬧聲中,這一問顯得格外突兀。
荊黎端起酒杯,與林正誠的酒壺輕輕一碰,發出清脆的響聲,而後飲盡杯中酒。
“黑爺啊,這會兒應該陪著某人研讀佛經呢。”
“噗——”
趙家樹一口酒沒忍住,全噴了出來,引來魏燕雨一陣嫌棄的白眼。
“研讀佛經?那扁毛畜生?”
荊黎臉上終於露出一絲忍俊不禁的笑意:“認不認得另說,但態度很端正。”
“抄經,靜坐,聽禪。”
荊黎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每日要抄寫《心經》百遍,我暫時也弄不清楚它怎麽想的。”
林正誠又灌了一口酒,嘿嘿笑了兩聲:“那賊鳥能受得了這個?”
荊黎搖了搖頭,嘴角笑意更濃:“好像也就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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