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一章 最後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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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這些東西,張順的心裏突然有點發堵。
    他想起林鳴每次拿到月例銀,都舍不得花,要麽去書鋪買舊書,要麽托人寄回家裏給娘治病。
    有一次他跟林鳴開玩笑:“你這日子過得也太苦了,好歹也是皇家學院的學員,穿得體麵些才好,不然別人會笑話你的。”
    林鳴卻笑著搖了搖頭,手裏還在整理借來的典籍:“讀書又不是為了穿得體麵,能學到真東西,將來讓家裏人過上好日子,才是正經的。
    別人笑不笑話,有什麽要緊?”
    王磊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帶著濃濃的不耐煩,訓斥道:“張順,你磨蹭什麽呢?
    再不動手,待會兒人多了,看見咱們還留著他的東西,就說不清了!
    你想被當成他的同黨嗎?”
    張順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的猶豫已經被恐慌取代。
    他伸手抓起書桌上的書,一摞摞往地上扔。
    《論語集注》、《漢書》、《孫子兵法》……一本本落在地上。
    書頁散落開來,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露在外麵,像林鳴那雙滿是疑惑和堅定的眼睛,看得他心裏發慌。
    他趕緊別過臉,不敢再看,又伸手去扯床上的褥子。
    粗布摩擦著手指,帶著一股陽光的味道,那是林鳴昨天中午剛曬過的,他還說“曬過的被子暖和,晚上看書不冷”。
    “等等!”
    李默突然衝了進來,一把抓住張順的手,力氣大得驚人。
    他的聲音帶著顫抖,卻很堅定道:“這被子和褥子是林鳴的貼身之物,是他娘縫的!
    丟了太不像話了……
    萬一他回來,看到東西沒了,該多傷心……”
    王磊也走了進來,一把推開李默道:“沒有萬一!”
    李默踉蹌著撞到牆上,疼得悶哼一聲。
    王磊的眼神像淬了冰,陰沉道:“你要是不忍心,就等著跟他一起被流放吧!
    到時候你娘哭著求人的時候,你再跟她說‘我不忍心丟林鳴的東西’!
    你忘了你爹是怎麽跟你說的?
    讓你在學院裏少惹事,安穩畢業!
    你想讓你爹的心血白費嗎?”
    李默的眼圈瞬間紅了,他捂著撞疼的肩膀,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他想起離家時,爹把他送到村口,反複叮囑:“皇家學院裏都是貴人,你性子軟,別跟人起衝突,好好讀書,將來考個功名,讓家裏也風光風光。”
    可他看著地上散落的書,看著林鳴疊得整齊的被子,心裏像被針紮一樣疼。
    林鳴那麽努力,那麽正直,不過是說了幾句真話,就要落得這樣的下場,連他的東西都要被當成垃圾丟掉。
    李默的聲音帶著哽咽道:“我……我隻是覺得……咱們沒必要做得這麽絕……”
    “絕?”
    王磊冷笑一聲。
    彎腰抓起床上的被子,狠狠摔在地上,被子散開,裏麵的棉絮露出來,沾了地上的灰塵。
    篤定道:“這叫自保!他自己犯了錯,就得自己承擔後果,咱們可不能跟著他倒黴!
    張順,別愣著了,把衣櫃裏的衣服也扔出來!”
    張順咬了咬牙,走到衣櫃前,打開櫃門。
    兩件舊儒衫掛在裏麵,衣角還帶著淡淡的皂角香,是林鳴昨天剛洗過的。
    他伸手扯過儒衫,衣服滑落下來,掉在地上,補丁在昏暗的光線下格外顯眼。
    他又去扯那件棉襖,棉襖有些沉,他抓著領口,猛地一拽,棉襖掉在地上,發出“噗”的一聲響,裏麵的棉絮抖落出一些灰塵。
    那個藍布荷包從枕頭邊掉下來,滾到了李默的腳邊。
    裏麵的菊花散了一地,淡淡的菊香彌漫開來,帶著一絲暖意,卻讓李默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
    他蹲下身,想把荷包撿起來,卻被王磊一腳踩住了手。
    “你還撿?”
    王磊的腳用力碾了碾。
    李默疼得臉色發白,卻死死咬著嘴唇,沒敢喊出聲。
    而後警告道:“想留著當證據嗎?還是想等林鳴回來,跟他說咱們沒丟他的東西?
    我告訴你,李默,今天這些東西必須全丟出去,誰都別想留!”
    “我…… 我沒有……”
    李默的聲音帶著哭腔,手被踩得生疼,卻舍不得鬆開那個荷包。
    執拗道:“我就是覺得……這是他娘給他的……丟了不好……”
    王磊嗤笑道:“他娘?”
    然後鬆開腳,嘲諷道:“等他被流放,他娘能不能保住命還不一定呢!
    你還管這些?趕緊把荷包丟了!”
    李默看著地上的菊花,又看了看王磊冰冷的眼神,心裏滿是絕望。
    他慢慢鬆開手,荷包掉在地上,菊花散得更多了。
    王磊彎腰撿起荷包,隨手扔到地上,還用腳踩了踩,菊瓣被碾得粉碎,香氣也淡了下去。
    “行了,別磨蹭了,趕緊搬出去丟了!”
    王磊說完後,便彎腰抱起地上的被子和棉襖,就往門外走。
    被子和棉襖有些沉,他走得有些費力,卻一臉堅決,仿佛丟的不是林鳴的東西,而是燙手的麻煩。
    張順也撿起地上的書,一摞摞抱在懷裏。
    書有些沉,硌得他胳膊生疼,可他不敢鬆手。
    他看著地上散落的菊花,心裏像被什麽東西堵著,難受得厲害,卻隻能硬著頭皮跟在王磊後麵往外走。
    李默看著他們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的荷包和菊花。
    猶豫了一下,還是偷偷把荷包撿了起來,拍了拍上麵的灰塵,塞進了自己的袖袋裏。
    他想,就算林鳴真的回不來,至少這個荷包,能留個念想,也算是對林鳴的一點補償。
    宿舍外麵的天井裏,已經圍了不少其他宿舍的學員。
    有儒家學堂的,有格物苑的,還有兵家堂的,大家都抱著看熱鬧的心態,議論紛紛。
    看到張順和王磊抱著林鳴的東西出來,人群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們身上,有好奇,有鄙夷,還有幸災樂禍。
    “喲,這不是西二宿舍的嗎?這是把林鳴的東西都清出來了?”
    一個穿著錦緞儒衫的學員從人群裏走出來,他是禮部侍郎的侄子趙鵬。
    平時就看林鳴不順眼,覺得林鳴出身低微,不配跟他們這些貴族子弟一起在皇家學院讀書。
    他走到張順麵前,用腳尖踢了踢地上的書,語氣陰陽怪氣道:“怎麽?怕被林鳴牽連啊?
    早知道這樣,當初就別跟他住一個宿舍啊!”
    “可不是嘛!”
    旁邊一個穿著青色儒衫的學員附和道。
    他是孫博文的表哥,叫孫博遠,也是儒家學堂的。
    欣賞道:“跟逆賊劃清界限,這才是聰明人該做的事。
    要是我,早就丟了,哪還能等到現在?
    張順,你也算機靈,沒跟林鳴一條道走到黑。”
    張順的臉漲得通紅,像被火燒一樣,他低著頭,不敢看眾人的眼睛。
    隻覺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針一樣紮在他身上,讓他無地自容。
    他趕緊加快腳步,跟著王磊往院子角落的垃圾桶走去。
    那個垃圾桶是個半人高的陶缸,裏麵裝滿了枯枝敗葉和生活垃圾,散發著一股難聞的臭味,蒼蠅在上麵嗡嗡地飛著。
    王磊走到陶缸前,手一揚,就把懷裏的被子和棉襖扔了進去。
    被子散開,裏麵的棉絮沾了陶缸裏的髒東西,變得黑乎乎的;
    棉襖掉在裏麵,壓在了一堆枯枝上,看起來狼狽不堪。王磊拍了拍手,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臉上露出了輕鬆的神色。
    張順也走到陶缸前,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懷裏的書丟了進去。
    書頁被風吹得翻卷起來,像是在無聲地抗議,卻很快被陶缸裏的垃圾覆蓋。
    他看著那些書被髒東西弄髒,心裏一陣愧疚,卻隻能轉過身,不敢再看。
    王磊突然想起什麽,提醒道:“還有那個筆筒和墨錠,別忘了,那些也是林鳴的東西,不能留在宿舍裏!”
    張順隻好又跑回宿舍,走進林鳴的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