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歲暮圍爐,星火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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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清觀的雪總落得格外靜。
蘇清月推開藏經閣的窗,見庭院裏的老槐樹已落滿白雪,枝椏上掛著的紅燈籠被雪壓得微微下垂,燈影在雪地上晃出暖融融的圓。廊下傳來掃雪的簌簌聲,不用看也知道是淩塵——他總在天未亮時就起身,說“雪積厚了,怕弟子們滑倒”。
“在寫什麽?”他推門進來,身上帶著雪的寒氣,手裏捧著個銅盆,裏麵炭火燒得正旺,“張師兄剛送來新烤的栗子,說給你暖手。”
蘇清月放下狼毫,宣紙上“九州靈脈續錄”六個字墨跡未幹。她指著紙上的圖譜,裂穀、冰原、海島的位置都用朱筆圈了出來,旁邊標注著“已護持”:“最後一處‘落霞澗’也記完了,明年開春,讓阿竹他們去看看吧。”
淩塵將銅盆放在案下,栗子的甜香混著炭火的暖意漫開來。他拿起圖譜細看,在“碎星淵”旁發現一行小字:“村民已能自主培育靈草,無需再派弟子駐守”,字跡娟秀,尾端還畫了個小小的笑臉。
“你啊。”他笑著搖頭,替她將散落的發絲別到耳後,“總把他們的事記這麽細。”
“他們可是我們看著長大的。”蘇清月剝開一顆栗子,金黃的果肉冒著熱氣,“阿竹去年在青嵐穀獨自化解了冰蠶潮,阿螢培育的‘映雪草’還被寫入了《百草新篇》,哪裏還是當年需要我們護著的孩子。”
說話間,廊下傳來弟子們的笑語。透過窗縫望去,阿竹正領著師弟師妹們堆雪人,雪人戴著淩塵的舊鬥笠,手裏還插著株幹了的聽風草,遠遠望去,竟有幾分他年輕時的模樣。
“該準備年宴了。”淩塵收起圖譜,“觀主說今年要在大殿設圍爐宴,讓所有人都熱鬧熱鬧。”
年宴的籌備總像場修行。張師兄帶著幾個老道在廚房忙碌,蒸糕的甜香飄滿整座道觀;阿竹領著男弟子劈柴擔水,斧頭劈在木柴上的聲音節奏分明;阿螢則帶著女弟子剪窗花,紅紙在她們手中翻飛,很快就剪出滿窗的雙星契圖案。
蘇清月和淩塵在藏經閣整理舊物,打算挑些有意義的物件擺在宴上。木箱裏藏著他們初遇時的麥芽糖紙,早已泛黃發脆;還有在無妄海撿到的星水母標本,被透明的琉璃罩著,依舊閃著微光。
“這個也帶上。”淩塵從箱底翻出個布包,打開是兩塊同心佩,邊緣已被摩挲得光滑,“當年在鏡花源找到的,該讓孩子們看看。”
除夕夜的大殿格外熱鬧。數十盞燈籠掛滿梁枋,將青磚地照得通紅;中央的銅爐裏燃著鬆枝,香氣混著酒香漫開來;弟子們圍坐在爐邊,手裏捧著熱酒,聽張師兄講過去的故事。
“想當年啊,”張師兄喝得滿臉通紅,筷子敲著酒碗,“你們師父師娘去無妄海,那浪頭能把船掀翻!還是淩小子機靈,用碎星劍引著地熱,在船底結了層冰,才算穩住……”
弟子們聽得眼睛發亮,阿螢扯著蘇清月的袖子:“師娘,真有那麽大的浪嗎?比後山的瀑布還大?”
蘇清月笑著點頭,給她碗裏添了塊桂花糕:“比瀑布大得多,不過你師父在,什麽浪頭都不怕。”
淩塵正好端著酒過來,聽見這話,故意板起臉:“明明是你用流風劍劈開的浪,怎麽成了我的功勞?”
眾人哄笑起來,銅爐裏的火星被笑聲震得跳起,落在灰燼裏,像撒了把碎星。
宴至半酣,觀主顫巍巍地起身,手裏捧著個錦盒:“有件東西,該傳給你們了。”
錦盒打開,裏麵是枚玉簡,刻著“玄清觀主印”五個古字,邊緣鑲著圈銀絲,正是觀主代代相傳的信物。“老夫年紀大了,”觀主將玉簡遞給淩塵,又從盒底取出枚玉簪,簪頭是朵盛放的蓮,遞給蘇清月,“這簪子是當年阿芷姑娘留下的,說要給‘能讓雙星歸位’的女子。”
蘇清月接過玉簪,發現簪尾刻著個“月”字,與她常用的那支白玉簪竟能拚在一起,恰好是“清月”二字。她抬頭看向淩塵,他正握著那枚玉簡,眼裏的光與殿外的星光交相輝映。
“起來!都起來!”張師兄突然喊道,指著殿外,“放星燈了!”
弟子們湧到殿外,手裏提著各式各樣的燈籠。有的畫著靈草,有的刻著星軌,阿竹和阿螢合提一盞,上麵是兩顆緊緊相依的星,燈穗上掛著小小的同心佩。
“一、二、三!”隨著淩塵的口令,數十盞星燈同時升空,在夜空中連成一片流動的星海。遠處的村落也亮起了燈,與觀裏的星燈遙相呼應,像天地間鋪開的一張星圖。
蘇清月靠在淩塵肩上,看著星燈越升越高,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們在瘴骨林埋下種子,在無妄海共乘一船,在鏡花源看見初心。原來所有的跋涉,都是為了此刻——看著親手種下的星火,在更多人手中亮起。
“你看那盞燈。”她指著最遠的一盞,燈光微弱卻堅定,“像不像我們第一次在黑風穀點亮的引路燈?”
“像。”淩塵握緊她的手,星章與玉簪在燈影下同時發亮,“也不像。那時候隻有我們兩個人,現在……”
他沒說完,但兩人都懂。現在,他們身後有無數雙手,正接過那盞星燈,沿著他們走過的星軌,繼續往更遠的地方去。
銅爐裏的炭火漸漸轉旺,映著滿殿的笑臉。張師兄還在講著過去的故事,弟子們的笑聲震落了簷角的積雪,雪水順著瓦當滴落,在地上敲出“滴答”的聲,像時光的腳步,溫柔而堅定。
夜漸深,星燈還在天上亮著。蘇清月望著那片星海,突然明白,所謂永恒,不是兩個人永遠年輕,是他們走過的路、種下的種子、點亮的燈火,能在歲月裏生生不息,成為後來者眼中的星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