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舊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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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藏經閣的木窗被秋風推開道縫,卷進幾片泛黃的銀杏葉,落在積著薄塵的書架上。蘇清月踩著木梯,指尖拂過最高一層的書脊,終於在角落摸到個褪色的藍布包。布包用細麻繩捆著,結打得緊實,解開時繩結處簌簌落下些陳年的灰。
    “找到了。”她回頭朝淩塵揚了揚手裏的布包,木梯輕輕晃了晃,他連忙伸手扶住梯腳,眼裏帶著慣有的緊張。
    “慢著點,這梯子年頭比阿竹還大,不穩當。”他仰頭望著她,鬢角的銀絲在窗縫漏進的光裏泛著柔和的白,“我都說了我來就行,你偏要自己找。”
    “你哪記得清?”蘇清月笑著跳下木梯,布包在懷裏輕輕晃,“這可是當年你在歸星島給我寫的信,你說藏在《靈脈考》的夾層裏,結果上次翻遍了那本書都沒找著。”
    淩塵接過布包,指尖撫過磨白的布麵,忽然笑了:“哦,我記混了,是《雲遊劄記》。那年你隨師父去漠北采冰魄草,我在歸星島守著暖棚,怕你擔心,就天天寫點瑣事,想著等你回來給你解悶。”
    布包裏裹著疊得整齊的麻紙,紙張邊緣已經發脆,墨跡卻依舊清晰。蘇清月一張張展開,泛黃的紙頁上,是淩塵年輕時的字跡,比現在潦草些,帶著點飛揚的銳氣,卻又在收尾處刻意收住,像怕筆尖劃破紙似的。
    “‘今日暖棚的融雪草又發了三株新芽,其中一株的葉尖帶點紅,像你上次染了胭脂的指尖’。”她輕聲念著,指尖拂過那句歪歪扭扭的比喻,忽然笑出聲,“那時你還說我塗胭脂俗氣,轉頭就寫進信裏。”
    淩塵湊過去看,耳根微微發燙:“年少不知事嘛。”他指著另一行,“你看這句,‘歸星島的潮水退了,露出來的礁石上有好多小螃蟹,我捉了些,想醃成醬,等你回來下酒’,後來你說腥氣,一口沒碰。”
    “哪是腥氣,”蘇清月嗔怪地看他,“是你鹽放多了,鹹得能齁死人。”
    兩人並肩坐在藏經閣的地板上,借著窗縫透進的光,一頁頁翻著舊信。風從窗縫鑽進來,卷起最底下的一張紙,飄飄悠悠落在靈田的方向。蘇清月伸手去夠,卻被淩塵按住手腕。
    “別動,”他望著紙頁飄落的方向,眼裏帶著點懷念,“讓它飛吧,說不定能落到暖棚那邊,讓現在的孩子們看看,當年咱們有多傻。”
    紙頁落在靈田邊的石板路上,被正給融雪草澆水的小弟子拾了去。小姑娘捧著紙頁跑進暖棚,見阿竹正帶著師弟們整理新收的靈草,便舉著紙頁喊:“阿竹師兄!你看這是什麽?”
    阿竹接過紙頁,見上麵的字跡眼熟,再一看內容,忽然笑了:“這是師爺爺當年寫的信啊!我在《雲遊劄記》的夾層裏見過類似的,師奶奶總說師爺爺寫得比畫符還難看,原來真的這麽潦草。”
    “‘今日去尋冰魄草,漠北的風像刀子似的,刮得臉生疼。但看到草葉上的冰晶在陽光下發亮,就想起你說過,最喜看玄清觀的冰棱,等回去了,定給你鑿一串最大的’。”一個小弟子湊過來念,念著念著紅了眼眶,“師奶奶當年好辛苦啊……”
    “可不是嘛,”阿竹把紙頁小心地撫平,“師父師娘當年走南闖北,哪像咱們現在,有暖棚,有現成的培育手冊。他們那時尋一種靈草,往往要走幾個月,風餐露宿是常事。”他將紙頁折好,放進貼身的布袋,“這得收好,以後講給新來的弟子聽,讓他們知道,咱們能安穩培育靈草,是靠師父師娘當年一步一步踩出來的路。”
    暖棚外,蘇清月和淩塵正站在銀杏樹下,聽著裏麵傳來的細碎討論聲,相視而笑。秋風卷著銀杏葉落在他們肩頭,像撒了把金碎。
    “你說,”蘇清月靠在他肩上,聲音輕輕的,“咱們要不要也給現在的孩子們寫點什麽?就像當年你給我寫信那樣。”
    淩塵點頭:“好啊,寫點什麽呢?”
    “就寫……”蘇清月望著暖棚裏忙碌的身影,眼裏漾著暖意,“就寫‘融雪草的花要陰幹才不苦,暖棚的溫度要隨晝夜調節,還有,夜裏巡棚時要多穿件衣裳,別像你當年似的,在歸星島凍得發燒’。”
    “那我得加上‘給融雪草澆水時別用井水,要用曬過的河水,不然根須會爛’,”淩塵補充道,“還有‘別學你師奶奶,當年在漠北為了采一株冰魄草,差點掉進冰窟窿’。”
    “你還好意思說我?”蘇清月拍了下他的胳膊,“是誰在碎星淵為了撿塊靈晶,被石頭砸了腳,瘸了半個月?”
    兩人笑著往書房走,秋風把他們的笑聲送得很遠,驚起了簷下的鴿子,撲棱棱飛向天空,翅膀帶起的風,吹動了書房窗台上的那盆融雪草,淡紫色的小花輕輕搖曳,像在應和著什麽。
    書房的硯台裏還剩著些宿墨,淩塵研了新墨,蘇清月鋪開宣紙。兩人並肩站著,筆尖同時落在紙上,墨跡暈開,漸漸連成一行字:“草木會枯,墨跡會淡,但心裏的熱,得一代代傳下去。”
    寫完,他們相視而笑,窗外的銀杏葉還在飄落,落在紙上,像給那句字蓋了個金色的章。暖棚裏的弟子們還在忙碌,融雪草的香氣順著風飄進來,混著墨香,釀成了秋天裏最清潤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