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誰的心能長久不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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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市坊門內外,車馬塞途。
    駝鈴叮當聲響,身著翻領窄袖胡服的波斯商人,牽著駱駝擠過人群,金花氈包裏滿載香料。
    賣胡餅的爐灶支在街角,麵餅沾了芝麻貼在饢坑裏,傳出陣陣焦香味。
    對街的胭脂鋪前,穿團花錦半臂的貴家女子正試著口脂,丫鬟捧著銅鏡誇讚美麗。
    賣藝的漢子赤著膊敲鑼打鼓,雜貨攤上琳琅滿目,布匹攤前婦人撚著料子細看,小吃攤邊圍滿了饞嘴的孩子。
    街道兩旁攤販林立,吆喝聲、討價聲、談笑聲不絕於耳。
    成婚一年有餘,這還是程恬與王澈頭一次如同尋常夫妻般,並肩走在熙攘的集市上。
    以往,王澈總以為娘子出身侯府,習慣清靜雅致,定然不喜這等喧鬧雜亂之地,故而即便休沐,也多是待在家中,默默陪著她。
    而程恬,則是清楚家中錢財不豐,王澈俸祿有限,既要還債,還要補貼婆母弟弟,自己和兩個丫鬟又添了嚼用,故而能省則省,外出閑逛難免花費,便也從不提此類要求。
    陰差陽錯,從未同行。
    今日這般,實屬破天荒第一次。
    王澈身形高大,擋在程恬外側,用臂膀為她隔開往來的人群,神情緊張,生怕哪個冒失的行人撞到他的娘子。
    程恬看著他這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不禁莞爾,悄悄伸出手,輕輕拽了一下他腰側的衣角。
    王澈感覺到那細微的力道,低頭看她。
    她溫聲道:“郎君,不必如此緊張,集市如此熱鬧,我們慢慢走便是。”
    王澈正對上她含笑的眼,看見娘子仰臉看他,帶著淺淺的笑意,格外溫婉。
    他心頭發燙,一股勇氣油然而生,原本虛護在她身側的那隻手,試探性地向下,輕輕碰觸到她的手背。
    見她沒有躲閃,他便緩緩地將那隻柔軟的手,整個包裹在了掌心裏。
    兩人就這樣,牽著手,融入了這喧鬧的市井人流中。
    集市上的叫賣聲此起彼伏:
    “梅漿!酸甜可口的梅漿嘞!”
    “剛出鍋的胡餅,熱乎著呐!”
    “娘子,看看新到的花,襯您這氣色正合適!”
    程恬目光好奇地掠過一個個小吃攤,這裏彌漫的香氣實在勾人食欲。
    她指著那攤上叫賣的櫻桃畢羅,輕聲問王澈:“那個好吃嗎?”
    王澈愣了一下,老實搖頭:“我……我也不知。”
    他即便手頭偶爾有幾個閑錢,也從未想過花費在這些零嘴小吃上。
    程恬聞言,並沒有失望,而是提議道:“那我們嚐嚐看?”
    於是,這對在各自世界裏都習慣了規矩克製的夫妻,竟難得地一同放下了規矩束縛。
    他們買了兩份櫻桃畢羅,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口中化開。
    王澈吃得有些急,餅渣沾到了嘴角也渾然不覺,隻顧著看她開心的模樣。
    程恬笑著伸手替他擦去,讓他耳根發紅。
    她還看中了一個賣通草花的小攤,挑了一朵淡粉色的通草花,並非名貴之物,卻做得十分精巧。
    王澈立刻付錢,親手為她簪在發間,看著她鬢邊那抹柔粉,覺得比任何珠花金花都好看。
    二人繼續並肩而行,正享受著這難得的閑適,忽聽得前方傳來一陣喧嘩,還夾雜著女子的哭泣聲。
    循聲望去,隻見一個滿臉通紅的醉漢,正揪著一位婦人的頭發,一邊打一邊罵:“臭婆娘,錢呢,把老子喝酒的錢拿出來!”
    那婦人哭得幾乎斷氣,哀聲道:“真沒了……家裏米缸都空了,娃兒還病著,等著抓藥,哪還有錢給你吃酒啊!”
    周圍已經圍了一圈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造孽哦,張老三又喝多了打婆娘!”
    “唉,好好一個人,沾上酒就變成混賬了。”
    “他婆娘也是可憐,嫁過來沒享過一天福,盡挨打了。”
    “聽說前陣子他把家裏最後一塊地給賭輸了,之後這日子可怎麽過?真是跳進火坑爬不出了……”
    有人麵露不忍,有人搖頭歎息,更有幾個血氣方剛的年輕後生看不下去,上前拉開那醉漢:“張老三,快住手!打婆娘算什麽本事!”
    王澈見狀,眉頭緊鎖。
    他身為金吾衛,維護街麵秩序、製止鬥毆是本分,更何況是如此欺辱婦孺的行徑。
    程恬卻輕輕拉住了他的手臂,搖了搖頭。
    她並非冷漠,而是深知市井規則,那幾位上前勸阻的街坊就足以控製局麵,若是王澈介入,反而可能將小事鬧大。
    果然,在眾人的譴責聲中,那醉漢罵罵咧咧地被架開了。
    那婦人終於得以脫身,癱坐在地上,掩麵痛哭,最後被人被扶走,背影淒涼。
    人群漸漸散去,王澈怕程恬受驚,轉頭看她,卻見她淡然平靜,臉上並無多少懼色,反而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淡然。
    “這就是遇人不淑的後果……”程恬像是自言自語地輕聲說道,“可這天下女子,婚姻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有幾個能自己擇選郎君?即便一時選對了,誰的心又能保證長久不變呢?”
    這話讓王澈怔在原地。
    他和程恬,不也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嗎?
    難道娘子心中一直這般忐忑不安,擔心他有朝一日也會變得麵目可憎?
    不,他絕不會變成那樣!
    他敬她愛她還來不及,怎會舍得傷她分毫?
    他或許給不了她富貴榮華,但他絕不會讓她受半分委屈,更絕不會變成那等酗酒打妻的混賬。
    可他嘴笨,一時不知該如何剖白心跡,隻能急切地看著程恬,喉結滾動,啞口無言。
    這時,那邊脫身的醉漢張老三,雖被拉開,卻依舊不依不饒地衝著婦人離去的方向嚷嚷:“酒!老子要喝酒!沒酒喝老子就燒了這破房子!”
    程恬輕歎一聲,收回了目光。
    她忽然指著不遠處飄著“酒”字旗的鋪子,對王澈小聲道:“郎君,我們也買一點酒吧。”
    她這話,像是想轉移話題,又像是真的好奇。
    王澈為之一愣。
    程恬微微低下頭,露出一段白皙的後頸:“我長這麽大,除了年節時喝的甜酒,還有……還有那晚的合巹酒,還沒嚐過真正的酒是什麽滋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