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米為何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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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並不算深,王澈很快到了底。
他用棍子撥開堆積的枯枝敗葉,傳來堅硬板結的觸感。
“娘子,井底是幹的,泥土都板結了,沒有水!”王澈的聲音從井下傳來,帶著隱約的回音,“有不少雜物丟在這兒,我先清理一下這些東西。”
程恬在上麵應著,心跳卻不自覺地加快。
她緊緊盯著井口,等待著。
王澈在底下一邊拾掇,一邊忍不住在心裏嘀咕。
從前他聽同僚閑談時說起,有好幾樁從枯井裏發現無名屍骨的案子,下來之前他還暗忖,說不定自己也能撞上一回,撿個現成的功績。
雖說刑部和金吾衛並不對付,但他心裏依舊帶著一絲期待。
誰想到,井下除了陳年積灰和破爛雜物,竟什麽也沒有,他不免有些遺憾。
王澈手腳不停,將積年的腐葉爛枝攏到一旁,又把不知是誰丟下來的破瓦片、爛木塊,一一撿進筐裏,用繩子送上去。
他檢查井壁,磚砌得還算牢固,隻是長滿苔蘚蛛網,除此之外,並無異樣。
時間一點點過去,程恬等得手心微微沁出了汗。
終於,王澈的聲音再次響起:“娘子,下麵清理得差不多了,井壁我也看過了,磚石還算完好。要是想重新蓄水,恐怕得費些功夫深挖才行。我上來了!”
同時他心想,娘子還是天真了些,農夫豈會輕易荒廢水井,這口井恐怕已荒廢多年了,是實在挖不出水,否則也不會被遺棄。
常言道:“八水繞長安,五渠貫都城”。
長安城並不缺水,一百零八坊,幾乎每坊都有水井,這麽一口井而已,實在挖不出水,荒廢也就廢了。
繩索晃動,王澈的身影慢慢從井口出現。
他除了沾了滿身塵土,臉上並無任何發現密室機關的激動或疑惑,反倒帶著點“白忙一場”的訕訕。
程恬心中那塊大石,倏然落地。
她迎上前,替他拍打著身上的塵土,語氣溫柔:“辛苦了,郎君,快過來歇歇,喝口水。”
王澈咧嘴一笑,拍了拍手:“不辛苦。”
程恬聞言,隻是含笑點頭。
看來,那密室入口極為隱蔽,並非輕易能夠發現。
下一步,她需要另尋時機,獨自下來。
接下來的幾日,程恬的心思幾乎全撲在了城南那塊新置的田產上,帶著阿福等人早早出城,日落方歸。
雖是地主,不必親自耕種,但初掌產業的興奮,讓她事事都想親力親為。
更何況,她本來就有諸多瑣事需要打理,比如與原有佃戶重新訂立租契,查看田界,規劃那間破屋的修繕,以及最重要的是看著那口枯井。
鬆蘿、蘭果、阿福乃至鄧婆,也都跟著忙前忙後,除草除蟲、平整田埂,眾人幹農活幹得熱火朝天。
雖然勞累,但想著這是為自家產業出力,每個人都帶著滿滿幹勁。
不過,鬆蘿和蘭果,都是自小在侯府內院長大的丫鬟,何曾做過這等粗重活計,不過忙活了一兩天,便覺得腰酸腿軟,晚上回到家中,幾乎沾枕即睡。
蘭果揉著酸痛的胳膊,感歎道:“我今日才算知道,這一粒米、一顆菜來得多麽不易,光是整理田埂就累死個人,怪不得市麵上粟米賣得那樣貴,真真是辛苦錢,貴些也合理。”
程恬正在燈下,核對修繕房屋所需物料清單,聞言,她抬起頭,看著蘭果天真的臉龐,輕輕搖了搖頭。
糧食賣得貴,可不是因為農活辛苦。
如今隴右、河西一帶,吐蕃屢屢犯邊,戰事未平,朝廷每年要耗費多少糧餉供養邊軍。
還有那河北三鎮,哪個不是擁兵自重,賦稅幾不入長安?
這天下,看似太平,實則暗流湧動。
而糧食從鄉下農田到城中米店,要經過層層盤剝,再加上漕運不順,各地節度使囤積居奇,價格怎能不高?
這些都是程恬尚在侯府閨閣時,偶爾從父親與兄長們的隻言片語中聽聞的。
那時她隻當是遙遠的故事,如今自己當家,才真切感受到這宏大時局對尋常百姓生活的擠壓。
她購置田產,既是為家計,也未嚐不是想在可能到來的動蕩中,多一份安身立命的根基。
程恬收回思緒,重新低下頭,自語道:“罷了,這些事不是我該操心的,先把眼前的日子過好。”
這幾日的忙碌,很好地掩飾了程恬的真實目的。
她指揮著阿福和短工,將破屋修葺得能遮風擋雨,又帶著丫鬟們將周邊的荒草清理幹淨,圍上了一圈柵欄。
在所有人看來,這位新主家勤快又務實,一心要把產業打理好。
這日,趁著人少的功夫,程恬換上了一身利落的窄袖胡服,長發也緊緊綰成髻,準備好了繩索、竹筐、布袋、火折子等物。
鬆蘿和蘭果見狀,隱約猜到娘子是親自要下井,都嚇了一跳,連忙阻攔。
“娘子,使不得,井底幽深,萬一有什麽閃失……”鬆蘿急道。
“是啊娘子,要不讓阿福下去,或者奴婢下去也行!”蘭果也搶著說。
程恬係緊腰間的繩子,道:“不必擔心,我出身侯府,卻非那等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弱女兒,幼時跟著武師傅,騎馬、弓射也是練過的,身手比你們兩個丫頭都靈便些。
“再說了,郎君不是早就下去看過,井壁結實,井底幹涸,並無危險。你們兩個,在上麵替我守著繩索便是。”
她神色從容,兩個丫鬟見她心意已決,且說得在理,隻好惴惴不安地守在井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井口。
程恬深吸一口氣,踩著井壁上那些鑿出供人上下的腳窩,一步步緩緩向下。
井壁冰涼粗糙,越往下,光線越暗,彌漫著一股土腥味。
四周幽深寂靜,隻能聽到自己略顯急促的呼吸聲,和衣物摩擦的窸窣聲,一絲本能的恐懼悄然襲來,讓程恬心跳加速。
但她心中更多的,卻是一種混合著緊張與刺激的興奮感。
她知道這裏已經被王澈清理過,真正的“危險”與“機遇”,都藏在那未知的密室之中。
她摒棄雜念,把心一橫,繼續向下。
終於,她的雙腳踩到了堅實平整的井底。
程恬站穩身形,掏出火折子點燃,照亮了四周。
她到了。
秘密,就在她的腳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