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青雲雪與故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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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去冬來,青雲山落了第一場雪。
    細碎的雪花打著旋兒從天上飄下來,給青灰色的殿頂覆了層薄紗,連空氣都變得清冽甘甜。林默站在聽風苑的廊下,看著蘇沐雪在院裏堆雪人。她裹著件厚厚的白狐裘,鼻尖凍得通紅,手裏攥著根樹枝,正給雪人安眼睛——用的是兩顆圓潤的紅果,是早上從後山摘的。
    “你看這樣像不像丫丫?”蘇沐雪回頭衝他笑,呼出的白氣在眼前散開,像朵小小的雲。
    林默走過去,伸手拂掉她發間的雪花:“像。就是這雪人比丫丫胖多了。”
    蘇沐雪“噗嗤”笑出聲,用樹枝輕輕戳了戳他的胳膊:“就你嘴貧。”話雖這麽說,眼裏的笑意卻像化不開的糖。
    丫丫跟著鄉親們住在後山的院落裏,前些天染了風寒,蘇沐雪天天去給她送藥,回來總念叨著“小丫頭片子嘴硬,明明咳得厲害還說沒事”。林默知道,她是把那孩子當成了自己的親妹妹疼。
    正說著,張啟明的聲音從院外傳來:“臭小子,有你的信!”
    林默迎出去,接過師父遞來的信箋。信封是粗麻紙做的,邊緣磨得有些毛糙,上麵蓋著個小小的火漆印,是炎陽宗的標記。
    “是炎烈長老寄來的。”林默拆開信封,信紙是用火桐樹皮做的,字跡帶著灼人的火氣,正是炎烈那急脾氣的手筆。
    信上沒說別的,隻說東域的“離火澗”又起了異動,地底鑽出些渾身是火的蟲子,啃食修士的靈脈,讓他有空了去看看。末尾畫了個歪歪扭扭的火焰,像個咧著嘴笑的鬼臉。
    “炎長老還是這麽性急。”蘇沐雪湊過來看,指尖輕輕點在那個火焰圖案上,“離火澗的地火本就暴躁,怕是又被邪魔攪擾了。”
    林默把信紙折好,放進懷裏:“等過了年,我們去趟東域。”他看向蘇沐雪,“你的傷……”
    “早好利索了!”蘇沐雪立刻挺直腰板,原地轉了個圈,白狐裘的裙擺散開,像朵盛開的雪蓮,“丹堂長老說,我現在能布三階的防禦陣了,比以前還穩!”
    林默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心裏軟得像化了的雪。他知道,她是怕自己擔心。上次在萬法閣,她為了護著那三個弟子,強行催動陣法,靈脈受了震蕩,丹堂長老說至少要養一年才能完全複原。
    “不急。”林默揉了揉她的頭發,“先把年過完。王大娘說,要給我們做青陽鎮的年糕,還有你愛吃的桂花糖藕。”
    提到吃的,蘇沐雪的眼睛更亮了。她在青雲山長大,從小跟著師父學陣法,別說青陽鎮的年糕,連山下的糖葫蘆都沒吃過幾串。上次王大娘給她帶了塊桂花糖藕,她捧著啃了半天,說“原來世上還有這麽甜的東西”。
    雪下得大了些,遠處傳來弟子們的笑鬧聲。林默抬頭望去,隻見秦逸帶著幾個誅邪衛弟子在演武場打雪仗,雪球砸在身上,濺起一片白,驚得樹上的雪簌簌往下落。
    “秦師兄還是老樣子。”蘇沐雪笑著說。
    林默也笑了。秦逸現在是誅邪衛的二統領,性子比以前沉穩了不少,卻還是愛跟弟子們鬧在一處。上次清點庫房,發現少了半壇青雲釀,最後查出來是他偷偷分給了新來的弟子,被張啟明罰去清掃後山的積雪,卻樂嗬嗬地說“罰得值”。
    正看著,風玄子的弟子匆匆跑來:“林副盟主,蘇姑娘,掌門請你們去青雲殿,說有客人來了。”
    兩人跟著弟子往青雲殿走,雪地裏留下兩串深淺不一的腳印。快到殿門口時,林默突然停住腳步——他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檀香味,是天衍宗的“凝神香”。
    “是紫陽真人。”林默的眉頭微微皺起。自從中域議事那次,他就沒再見過這位天衍宗宗主。聽說天衍宗在北域損失慘重,連宗門的鎮山之寶“天衍鏡”都被邪魔毀了,紫陽真人為此閉關了三個月。
    進了青雲殿,果然看到紫陽真人坐在客座上。他比上次見麵時憔悴了些,鬢角的白發又多了些,正捧著杯熱茶,眼神複雜地看著殿外的雪。
    “林副盟主,蘇姑娘。”紫陽真人站起身,語氣比上次溫和了些,卻還是帶著股疏離的傲氣。
    風玄子笑著打圓場:“紫道友這次來,是給我們送好消息的。”
    紫陽真人從懷裏掏出個錦盒,放在桌上:“這是天衍宗祖傳的‘星衍圖’,能推演邪魔的蹤跡。前陣子在北域,若不是林副盟主的誅邪衛及時趕到,我宗弟子怕是要全軍覆沒。這圖……就當是謝禮。”
    林默有些意外。星衍圖是天衍宗的至寶,據說能看透萬裏之外的風雲,紫陽真人竟肯拿出來送人?
    “紫道友不必如此。”林默拱手道,“都是為了對抗邪魔,分內之事。”
    紫陽真人卻擺了擺手,眼神裏帶著些疲憊:“老夫以前……是太執著於門戶之見了。這次閉關,想了很多。若九州沒了,宗門再強又有什麽用?”他頓了頓,看著林默,“你是個好孩子,比老夫看得通透。這圖給你,比放在天衍宗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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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玄子點點頭:“紫道友既有這份心,林默你就收下吧。也好讓聯盟多份勝算。”
    林默接過錦盒,入手沉甸甸的。打開一看,裏麵鋪著張泛黃的絲絹,上麵繡著無數星辰,用指尖一碰,星辰竟微微發亮,像是有了生命。
    “多謝紫道友。”
    紫陽真人沒再多說,喝完杯裏的茶,便起身告辭了。看著他孤單的背影消失在風雪裏,林默突然覺得,這位高傲的宗主,心裏也藏著不少不為人知的苦。
    “他也是個可憐人。”風玄子歎了口氣,“兒子死在黑石城,唯一的徒弟又被藤魔控製,到最後……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林默的心輕輕一顫。他想起墨塵,想起那些被邪魔吞噬的修士,想起紫陽真人鬢角的白發——原來無論多強的人,都有軟肋,都有不敢觸碰的傷疤。
    雪漸漸停了,夕陽從雲縫裏鑽出來,給雪地鍍上了層金紅。林默和蘇沐雪往回走,路過丹堂時,看到丫丫正踮著腳,往窗台上放什麽。
    “丫丫,你在做什麽?”蘇沐雪喊了一聲。
    丫丫回過頭,手裏還拿著個小小的布偶,是用碎布縫的,歪歪扭扭的,卻看得出來是個披甲的戰士。“王奶奶說,把這個放在窗台上,邪祟就不敢來了。”她仰著小臉,看著林默,“像林哥哥一樣厲害的戰士。”
    林默蹲下身,摸了摸她的頭。夕陽落在孩子的臉上,絨毛都染上了金邊,幹淨得讓人心疼。他突然明白,自己握劍的意義,從來都不是為了什麽名號,什麽榮耀,就是為了讓這樣的笑臉,能一直留在這風雪裏。
    回到聽風苑時,蘇沐雪突然從懷裏掏出個小布包,遞給他:“給你的。”
    布包裏是雙棉鞋,針腳有點歪,鞋底卻納得厚厚的,裏麵還墊著層軟乎乎的絨毛。“我學著做的,”蘇沐雪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不知道合不合腳。王大娘說,冬天穿棉鞋暖和,比你們男人穿的靴子舒服。”
    林默接過棉鞋,入手暖暖的,像是捧著團小太陽。他想起小時候,娘也給他做過棉鞋,也是這樣厚厚的鞋底,暖暖的絨毛,隻是那雙鞋,早在青陽鎮的那場大火裏燒沒了。
    “很合腳。”林默的聲音有點啞,他穿上棉鞋,走了兩步,腳下軟軟的,暖到了心裏。
    蘇沐雪看著他,突然笑了,眼裏的光比夕陽還亮。
    夜幕降臨,青雲山漸漸安靜下來,隻有偶爾傳來的鍾磬聲,在雪夜裏蕩開,又被溫柔地接住。林默坐在燈下,看著桌上的星衍圖,看著那雙棉鞋,心裏踏實得很。
    他知道,開春後,或許又要踏上征途,或許又要麵對那些猙獰的邪魔,或許又要在血與火裏掙紮。
    但他不怕了。
    因為他的鞋裏,有暖;他的身邊,有人;他的身後,有這青雲山的雪,這雪夜裏的燈,這人間煙火裏的所有牽掛。
    而這些,就足夠支撐他,走過一個又一個寒冬,走向一個又一個春天。
    窗外的雪又開始下了,輕輕的,軟軟的,像在說:別急,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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