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殘陽下的墓碑與未涼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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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法閣的大火燒了整整一夜,赤紅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連月亮都被染得發暗。天亮時火滅了,隻剩下斷壁殘垣在晨霧裏沉默,像一頭死去的巨獸。墨塵被鎖在坍塌的丹堂前,膝蓋陷在焦黑的瓦礫裏,望著那片還在冒煙的廢墟,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
林默沒有殺他。有些罪,不是一刀能了的。他讓人取來幹淨的水和幹糧,放在墨塵麵前,聲音平靜得沒有波瀾:“聯盟會來帶你走。是生是死,看你自己的造化。”
墨塵沒動,也沒說話。直到太陽升到頭頂,他才緩緩伸出手,抓起那塊幹硬的餅,一口口嚼著,像在吞咽玻璃碴子。林默站在不遠處看著,突然覺得這人可憐又可恨——他曾也是個想成為“正道”的弟子,卻在歧路上走得太遠,把心都走成了焦土。
清理戰場時,張啟明在鎖魂塔的地基下挖出了一具骸骨。骸骨被鏽跡斑斑的鐵鏈捆著,脊椎骨斷了三根,手腕處的骨頭磨得隻剩薄薄一層,顯然死前受過長期的折磨。可即便如此,骸骨的右手仍緊緊攥著塊玉佩,指骨嵌進了玉佩的紋路裏,像是到死都不肯放手。
“是萬法閣閣主的‘執法佩’。”張啟明用布小心翼翼地擦著玉佩上的泥汙,聲音發沉,“老閣主當年在聯盟議事時,總愛摩挲這玉佩,說這是他師父傳給他的。”
林默蹲下身,看著那具蜷縮的骸骨。陽光透過塔的破洞照下來,在骨頭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老人臉上的皺紋。他突然想起風玄子,想起老掌門深夜獨坐青雲殿時,鬢角的白發在燭火裏微微顫動;想起他每次送自己出門,總會說“早去早回”,語氣裏藏著沒說出口的牽掛。
“挖個坑,好好葬了吧。”林默站起身,喉結滾動了一下,“找塊幹淨的青石板,就刻‘萬法閣閣主’五個字。別的……不用多寫了。”
蘇沐雪從廢墟裏找來了塊平整的青石板,用劍在上麵刻字。她的手腕還有點抖,那是昨夜強行催動清靈陣留下的後遺症,刻到“閣”字最後一筆時,石板突然裂了道縫,像道沒愈合的傷疤。
“這樣……他就能安心了吧。”蘇沐雪望著墓碑,指尖輕輕撫過那道裂縫,聲音輕得像歎息。
林默沒回答,隻是從懷裏掏出個酒葫蘆——是風清揚給的那瓶“清風釀”,還剩小半瓶。他擰開蓋子,將酒緩緩倒在墓碑前,酒液滲進焦黑的土裏,發出滋滋的輕響,像是有誰在底下應了一聲。
“前輩,一路走好。”他對著墓碑深深鞠了一躬,陽光落在他的肩頭,帶著點燙人的溫度。
離開萬法閣時,林默特意去看了那三個被救回的弟子。他們正跪在老閣主的墓碑前,額頭磕得通紅,血珠滲出來,混著眼淚落在地上。其中一個年紀稍長的弟子叫周明,曾是老閣主的親傳弟子,他抬起頭時眼裏全是血絲,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林副盟主,我們想留在這。哪怕隻有我們三個,也想把師父的道傳下去。”
林默看著他們,突然想起自己剛入青雲宗的樣子。那時候他連劍都握不穩,張啟明師父握著他的手,一遍遍教他基礎的劍招;風玄子掌門總在演武場邊看著,偶爾喊一句“沉肩,墜肘”,聲音洪亮得能傳到山腳下。原來所謂的傳承,從來都不是靠人多勢眾,是靠那點埋在骨頭裏的念想,燒不盡,磨不滅。
“需要幫忙,就去青雲山找我。”林默拍了拍周明的肩膀,轉身離開了這片廢墟。走出很遠,他回頭望了一眼,隻見那三個身影還跪在墓碑前,像三棵倔強的草,在焦黑的土地上紮了根。
回青雲山的路,走得比來時輕快些。百姓們知道萬法閣的邪術被破了,臉上漸漸有了笑模樣。那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叫丫丫,一路采了一大捧野花,有黃的,有紫的,還有幾朵蔫了的小藍花,她挨個分給弟子們,奶聲奶氣地說:“王奶奶說,這花能驅邪,戴在身上就不怕那些黑影了。”
林默接過一朵小藍花,別在衣襟上。花瓣有點軟,帶著淡淡的草木香,他突然覺得,這比任何法寶都讓人安心。
路過望北城時,林默特意繞了段路。城牆還在修繕,工匠們吆喝著抬石頭,夯土的聲音咚咚響,像在敲戰鼓。百姓們在城外的空地上搭起了草棚,有人在曬新收的糧食,金黃的穀粒在陽光下閃著光;有人在修補農具,叮叮當當的打鐵聲混著孩子的笑鬧,竟有了幾分尋常日子的生氣。
“林統領!”守城門的士兵看到他,老遠就扔下手裏的長矛,跑過來行禮,臉上的疤在陽光下亮得很,“您可算來了!李大叔昨天還念叨您呢,說要給您燉他養的老母雞!”
林默勒住馬,看著那些在廢墟上重建家園的身影,突然覺得心裏某個地方被填得滿滿的。那些流過的血,受過的傷,那些在黑夜裏咬著牙的堅持,好像都在這煙火氣裏找到了歸宿。
回到青雲山時,已是半月後。風玄子帶著長老們在山門口等他,老掌門穿著件洗得發白的道袍,手裏拄著根木杖,看到林默的身影,渾濁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落了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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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風玄子沒說別的,隻是上前一步,用那雙布滿老繭的手拍了拍他的後背,力道比往常重了些,像是要把所有的牽掛都拍進他的骨頭裏。
“去看看蘇丫頭吧。”風玄子突然笑了,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這丫頭嘴硬,天天跟丹堂長老說‘沒事,早就好了’,卻總在丹堂門口的石凳上坐著,望著山下發呆。”
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腳步不由得加快了些。剛走到丹堂門口,就看到蘇沐雪坐在台階上,手裏拿著根樹枝,在地上畫著什麽。聽到腳步聲,她猛地回過頭,眼裏閃過一絲慌亂,像被抓住偷吃糖的孩子,手忙腳亂地用腳去蹭地上的畫。
“你回來了。”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臉頰有點紅,連耳根都透著粉。
林默低頭看向地上沒蹭幹淨的痕跡,是個歪歪扭扭的陣法,陣眼處畫著兩個牽手的小人,一個高些,一個矮些,像極了他和她。他的心跳得更快了,喉嚨有點發緊,想說點什麽,卻覺得千言萬語都堵在胸口,倒不如不說。
“那個……你的傷怎麽樣了?”林默先開了口,聲音有點幹。
“早好了。”蘇沐雪活動了一下胳膊,又有點心虛地抿了抿唇,“就是偶爾陰雨天還會疼……丹堂長老說,得好好養著,不能再亂用靈力了。”
林默看著她,看著她眼裏的光,看著她被風吹亂的碎發,突然覺得這丫頭的樣子,比戰場上那些張牙舞爪的邪魔可愛多了。他從懷裏掏出個小布包,遞過去,手指有點抖:“給你的。”
布包裏是塊溫潤的玉佩,上麵用玄黃炎刻著個小小的“陣”字,是他在萬法閣廢墟裏找到的塊普通玉石,用玄黃生滅之力溫養了半月,帶著淡淡的暖意,像揣在懷裏捂熱的。
蘇沐雪接過玉佩,指尖輕輕摩挲著那個“陣”字,眼裏的光像落滿了星星,亮得讓人移不開眼。“謝謝。”她的聲音很輕,卻像羽毛搔在心上,癢癢的。
“以後……”林默深吸一口氣,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以後布陣,別總往前衝了。有我在呢。”
蘇沐雪抬起頭,望進他的眼睛裏。那裏有她熟悉的堅定,有她見過的溫柔,還有點她從未見過的緊張,像個第一次遞情書的少年。她用力點點頭,嘴角的笑怎麽也藏不住,像春日裏悄悄綻開的桃花。
夕陽西下,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在青石板路上交疊在一起,像地上那個沒畫完的陣法,終於有了圓滿的模樣。
遠處的青雲殿裏,風玄子和張啟明正對著夕陽喝酒。老掌門的酒壺快空了,張啟明的左臂還沒好利索,卻還是給自己滿上了一杯。
“你說,這倆孩子,什麽時候能成啊?”風玄子抿了口酒,笑眯眯地問,眼裏的光比酒還醇。
張啟明望著丹堂門口的身影,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了,眼裏滿是欣慰:“快了。有些債,得用一輩子來還;有些人,也得用一輩子來守。他們啊,心裏都有數。”
晚風拂過,帶來了丹堂的藥香,帶來了遠處廚房飄來的飯菜香,還帶來了山腳下隱約的蟲鳴。青雲山的夜,總是這麽安靜,又這麽讓人安心。
林默知道,邪魔還沒肅清,九州大地上還有陰影在遊蕩,前路依舊漫長,甚至可能比以往更艱險。
但他不怕了。
因為他的劍,不僅要斬妖除魔,還要護著身邊這個人;他的道,不僅要衛護這方天地,還要守著這人間煙火,守著青雲山的晨鍾暮鼓,守著丹堂門口那道溫柔的身影。
而這一切,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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