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融雪時的歸人與未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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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域的雪終於停了。
當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照在雪原上時,林默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雪地裏泛起細碎的金光,像撒了滿地的碎銀,連空氣都帶著點暖意,不再是那種能凍裂骨頭的寒。
“快看!前麵有炊煙!”秦逸突然指著遠處,聲音裏帶著驚喜。
林默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道細細的青煙,從一片低矮的木屋上升起,在藍天下飄得很慢,像根係著歸人的線。
“是‘暖泉鎮’。”風清揚眯著眼睛看了會兒,“以前是個靠溫泉取暖的小鎮,沒想到還在。”
隊伍裏爆發出陣低低的歡呼。走了七天七夜,他們啃幹硬的餅子,喝融化的雪水,腳底板磨出了血泡,現在看到炊煙,比看到什麽法寶都讓人振奮。
暖泉鎮的人不多,大多是些沒來得及搬走的老人,看到他們帶著這麽多婦孺過來,先是警惕,後來聽說是誅邪衛的人,趕緊把他們往屋裏請。
“快進屋暖和暖和!”一個穿著羊皮襖的老漢搓著手,把他們往自家屋裏引,“炕是熱的,鍋裏還燉著羊肉湯!”
屋裏果然暖和得很,靠牆的土炕燒得滾燙,空氣中彌漫著羊肉的香味。林默把丫丫抱到炕上,看著她凍得通紅的小臉漸漸有了血色,心裏那點緊繃的弦終於鬆了鬆。
“林小子,過來泡泡腳。”風清揚端著盆熱水過來,水裏撒了些驅寒的草藥,“老漢說這是溫泉水,能治凍傷。”
林默把腳伸進盆裏,溫熱的水漫過腳踝,帶著點硫磺的味道,凍得發僵的腳趾漸漸舒展開來,舒服得他差點歎了口氣。他低頭看著水裏自己的倒影,胡茬長得老長,眼窩深陷,像個剛從泥裏爬出來的野人。
“等過了這陣,得好好歇歇。”風清揚灌了口老漢家自釀的米酒,咂咂嘴,“我這老骨頭,可經不起這麽折騰了。”
林默笑了笑,沒說話。他想起蘇沐雪,不知道她現在在做什麽,是不是還在廊下曬太陽,是不是又把桃花瓣夾進了陣法書裏。懷裏的油紙信和桃花箋被體溫焐得溫熱,他摸了摸,硬邦邦的,還在。
傍晚時,他坐在鎮口的老槐樹下,借著最後一點陽光,又拿出那封沒寫完的信。羊皮襖老漢家的炭筆有點粗,他寫得格外小心,生怕把紙戳破了。
“……暖泉鎮的溫泉水很燙,泡完腳連靈脈裏的寒氣都輕了些。風樓主說,等回去了要教我釀酒,說他藏了壇二十年的青雲釀……”
寫到這裏,他突然停住了。他想起王大娘,想起她總說“等你娶了媳婦,大娘給你做八大碗”,眼眶一下子就熱了。
“王大娘走了,很安詳。丫丫很乖,就是夜裏總哭,我抱著她睡,她就不哭了,像隻小貓……”
筆尖在紙上頓了頓,暈開個小小的墨點,像滴沒掉下來的淚。
“我想你了。”
這四個字,他寫得極輕,幾乎要看不清。寫完又覺得不妥,想劃掉,猶豫了半天,還是作罷。就讓這三個字,藏在墨點後麵吧,像藏在心底的秘密。
把信疊好放回懷裏,林默抬頭望向青雲山的方向。那裏被群山擋住,什麽也看不見,可他就是覺得,能看到那片落滿桃花的院子,看到那個穿著白裙的身影。
“林哥哥!”丫丫的聲音從屋裏傳來,帶著點雀躍,“王奶奶說,讓你進來喝羊肉湯!”
林默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融雪的地上,像條通往家的路。
夜裏,他被凍醒了。不是因為冷,是靈脈裏的寒氣又冒了出來,疼得他蜷縮起身子。他摸出桃花箋,借著月光看上麵那個小小的平安陣,陣眼處的兩個小人挨得很近,像在說悄悄話。
不知過了多久,寒氣漸漸退了,他卻沒了睡意。窗外的月光很亮,照在雪地上,像鋪了層霜。他想起離火澗蘇沐雪撲過來擋在他身前的樣子,想起她給的清靈露帶著淡淡的甜味,想起她教他認陣法時認真的側臉……
這些畫麵像溫水,一點點漫過心頭,把那些冰冷的傷口都泡得發軟。
他突然很想快點回去。想看到她笑,想聽她念叨,想教她練劍時故意逗她,想……把這封寫了一路的信,親手交給她。
天快亮時,秦逸突然敲他的門,聲音裏帶著急:“統領,聯盟傳訊,說炎陽宗那邊……有異動!”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抓起劍就往外衝:“怎麽回事?”
“傳訊的弟子說不清楚,隻說蘇姑娘……好像出事了!”
“轟”的一聲,林默覺得腦子裏炸開了。他甚至沒聽清秦逸後麵說什麽,隻覺得靈脈裏的寒氣瞬間爆發,疼得他眼前發黑。
“備馬!”他嘶吼一聲,聲音都變了調,“現在就走!”
風清揚也被驚醒了,看到林默通紅的眼睛,心裏咯噔一下:“怎麽了?”
“沐雪出事了!”林默的手都在抖,翻身上馬時差點摔下來,“我要回去!”
“你冷靜點!”風清揚拉住他的馬韁,“現在回去最少要走十天,你這樣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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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不了!”林默打斷他,眼裏的光像要燃起來,“她要是有事,我……”
後麵的話他沒說出口,可誰都能看到他眼裏的恐懼。那是種深入骨髓的怕,怕再次失去,怕那句沒說出口的“我想你”,再也沒機會說。
秦逸趕緊牽來最快的那匹黑馬:“統領,我跟你一起走!讓風樓主帶百姓繼續趕路!”
林默點點頭,雙腿一夾馬腹,黑馬發出聲嘶鳴,像道黑色的閃電,衝了出去。雪地裏濺起的雪沫子落在他的臉上,冰冷刺骨,可他感覺不到。
他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快點,再快點。
一定要趕上。
一定要看到她好好的。
一定要……把那封信,親手交給她。
黑馬的蹄聲在寂靜的雪原上回蕩,像在追趕著什麽。林默伏在馬背上,懷裏的信和桃花箋被他緊緊攥著,仿佛那是唯一的光,能照亮這漫漫長路。
他不知道前方有什麽在等著他,不知道蘇沐雪到底出了什麽事,他隻知道,他必須回去。
為了那封寫了一路的信,為了那個等了一路的人,為了那句藏在心底,再也不能等的話。
歸心似箭,大抵就是這樣了。
黑馬的蹄子踏碎了晨霜,一路狂奔,鐵掌碾過未化的冰棱,發出刺耳的咯吱聲,像在撕扯著林默的神經。他伏在馬背上,風灌進領口,帶著刀割似的疼,可他連眼睛都沒眨一下,死死盯著前方被風雪模糊的路。懷裏的信紙被攥得發皺,邊角都沁出了汗漬——那是他手心的冷汗,混著心裏的急火,把薄薄的紙浸得發潮。
“駕!”他猛甩一鞭,黑馬吃痛,嘶吼著加速,四蹄幾乎離地,像道黑色的閃電劈開雪幕。腦海裏不受控製地翻湧著畫麵:蘇沐雪替他擋下攻擊時染血的衣袖,她教他畫陣法時指尖的溫度,她被逗紅了臉時別過頭去的樣子……還有秦逸那句“蘇姑娘好像出事了”,像把淬了冰的錐子,一下下往他心口紮。
“不會的……”他咬著牙,聲音在風中碎成碴,“你答應過等我回去的……你說過要看我練會那套防禦陣的……”喉頭發緊,像被什麽東西堵著,連呼吸都帶著血腥味。他甚至不敢深想“出事”兩個字到底意味著什麽,隻能一遍遍地催馬,把所有的恐懼都壓進韁繩裏,勒得手心生疼。
跑了不知多久,黑馬的速度慢了下來,口鼻噴出的白氣越來越重,渾身的毛都被汗水打濕,又凍成了冰碴。林默勒住韁繩,看著馬腹劇烈起伏的弧度,心髒像被一隻手攥住,疼得他眼前發黑。他跳下馬,踉蹌了兩步,膝蓋一軟差點跪在雪地裏——原來不知何時,靈脈裏的寒氣因為急火攻心又翻湧上來,順著血液往四肢竄,凍得骨頭縫都在響。
“撐住……”他按住胸口,大口喘著氣,指縫間滲出血絲——剛才急火攻心,竟把舊傷掙破了。他從懷裏摸出蘇沐雪之前給的清靈露,仰頭灌下去,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卻壓不住心底的滾燙。“就快到了……再堅持一下……”他拍了拍黑馬的脖子,聲音發顫,與其說是在安慰馬,不如說是在給自己打氣。
重新上馬時,他幾乎是爬上去的。寒風吹開他的衣襟,露出裏麵滲血的繃帶,可他渾然不覺,隻是死死盯著前方。終於,遠處隱約出現了炎陽宗的山門輪廓,那熟悉的朱紅色大門在風雪裏顯得格外冷清,連守山門的弟子都沒了蹤影。
“怎麽回事……”林默的心沉到了穀底,翻身下馬,踉蹌著往裏麵衝。往日熱鬧的演武場空無一人,地上散落著斷裂的兵器和未幹的血跡,凍成了暗紅的冰碴。他的目光掃過每一處角落,喉嚨裏發出像困獸般的嗚咽:“沐雪!蘇沐雪!你在哪?!”
聲音撞在空曠的場地上,隻傳回冰冷的回音。他瘋了似的往裏跑,靈堂、丹房、她常去的藏書閣……每一處都空無一人,隻有被翻亂的書頁和傾倒的丹爐,證明這裏曾發生過混亂。當他衝到後山那片桃花林時,腳步猛地頓住——
雪地裏,一件青灰色的外袍半埋在雪裏,衣角繡著的那朵蘭草,是他親手替她補上的線。
“不……”林默的聲音像被揉碎的玻璃,他撲過去,顫抖著把外袍從雪裏扒出來,指尖觸到布料上一塊深色的印記,湊到鼻尖一聞,是淡淡的血腥味,混著她常用的冷梅香。
靈脈裏的寒氣瞬間爆發,他眼前一黑,重重跪倒在雪地裏,胸口的傷被震得裂開,血染紅了身下的白雪。懷裏的信紙掉了出來,被風吹得翻卷,最後落在那件外袍上,上麵那句沒寫完的“我想你”,恰好蓋在那片血跡上,紅得刺眼。
“沐雪……你出來啊……”他把外袍緊緊抱在懷裏,像抱著稀世珍寶,又像抱著一團隨時會熄滅的火。眼淚終於忍不住砸下來,落在雪地裏,砸出一個個小小的坑,很快又凍成了冰。“你罵我兩句也好啊……你出來……求你了……”
風雪更大了,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打在他臉上,生疼。可他感覺不到,隻是死死抱著那件染血的外袍,一遍遍地叫著她的名字,聲音從嘶啞到哽咽,最後隻剩下嗬嗬的抽氣聲,像隻受傷的狼,在空曠的桃花林裏,對著漫天風雪,發出絕望的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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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身後傳來極輕的腳步聲,帶著點不穩的踉蹌。林默猛地回頭,隻見蘇沐雪扶著樹幹站在那裏,臉色蒼白如紙,左臂纏著厚厚的繃帶,滲出血跡,看到他這副模樣,眼淚瞬間湧了出來:“林默……你怎麽弄成這樣……”
林默愣住了,眼睛死死盯著她,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幾秒後,他突然瘋了似的衝過去,一把將她緊緊抱住,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揉進骨血裏,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你還活著……你真的還活著……”滾燙的眼淚砸在她的發頂,混著雪水,濕了一大片。
蘇沐雪被他勒得差點喘不過氣,卻反手緊緊回抱住他,埋在他懷裏哭出聲:“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我沒事,就是被偷襲了一下……”
“不許說對不起!”林默打斷她,聲音哽咽,“以後不許再這樣嚇我……再也不許……”他鬆開一點,捧著她的臉仔細看,看到她還在動,還在哭,眼淚是熱的,指尖觸到的皮膚是暖的,心尖那點被凍住的地方,終於一點點化開,燙得他隻想掉眼淚。
“再也不了……”蘇沐雪吸著鼻子,抬手替他擦臉上的血和淚,“讓你跑這麽遠,肯定凍壞了吧……”
林默搖搖頭,突然想起什麽,從懷裏掏出那封被汗浸濕的信,塞到她手裏,耳根紅得厲害,聲音低得像蚊子哼:“這個……本來想親手給你看的……”
蘇沐雪展開信紙,看到上麵歪歪扭扭的字,看到那句被墨點蓋住的“我想你”,眼淚掉得更凶,卻笑著捶了他一下:“寫這麽醜……”話沒說完,就被他低頭堵住了唇。風雪還在吹,可桃花林裏,卻像是瞬間春暖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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