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雪地裏的餘溫和未寄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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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風寨的雪,下得比北域任何地方都大。
    王大娘的墳就埋在寨後的山坡上,林默親手堆的土墳,沒立碑,隻在墳前插了束凍得硬邦邦的野菊——是丫丫從雪地裏刨出來的,花瓣都凍成了冰碴,卻倔強地挺著。
    “王奶奶說,野菊最抗凍,像她娘家村口的那叢,雪埋三次都能活過來。”丫丫跪在墳前,小手凍得通紅,還在往雪堆上擺石頭,“我給她壘個石牆,這樣風吹不著。”
    林默站在旁邊,看著那小小的身影在雪地裏忙碌,心裏像被什麽東西堵著,喘不過氣。他想起王大娘最後那個笑,想起她後背那根青黑色的冰矛,想起她總說“等開春了,給你們做青陽鎮的醃菜”……那些尋常日子裏的絮叨,如今都成了紮在心上的刺。
    “林哥哥,王奶奶是不是回不來了?”丫丫突然仰起頭,眼裏的淚還沒掉下來就凍成了冰,“就像我娘一樣,埋在土裏,再也不出來了?”
    林默蹲下身,把她凍僵的小手捂在掌心。孩子的手像塊冰,他用玄黃炎的暖意一點點焐著,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她回不來了,但她會變成天上的星星,看著我們。”
    “星星?”丫丫眨眨眼,望著灰蒙蒙的天,“可今天沒星星。”
    “等雪停了就有了。”林默的喉結滾了滾,“她會在天上看著丫丫長大,看著我們把壞人打跑,看著……青風寨重新熱鬧起來。”
    丫丫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把臉埋在他的衣襟裏,小聲地哭了。那哭聲很輕,像雪花落在地上,卻震得林默的心髒一陣陣抽疼。
    風清揚拄著根冰矛走過來,他的左腿用木板固定著,每走一步都齜牙咧嘴,卻還是硬撐著:“剩下的冰屍都處理幹淨了,冰縫也用陣法暫時封了。隱殺衛的弟子在收拾東西,我們得盡快把百姓轉移到青雲山,這裏不安全。”
    林默點點頭,看著遠處被燒毀的寨門,焦黑的木頭茬子從雪地裏戳出來,像隻隻伸向天空的手。“讓秦逸先帶百姓走,我和你斷後。”
    “你靈脈裏的寒氣……”風清揚皺眉,他能感覺到林默身上的氣息忽冷忽熱,玄黃炎的暖意裏總夾雜著絲冰碴子,“真不用歇歇?”
    “沒事。”林默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撐得住。”
    他不能歇。王大娘用命換回來的安寧,他得守住;那些等著他護周全的百姓,他得護住;還有那個在炎陽宗等他的人,他得活著回去見。
    轉移的隊伍在雪地裏拖成條長蛇。秦逸帶著婦孺走在前麵,隱殺衛的弟子輪流背著傷員,風清揚拄著冰矛在隊伍中間協調,林默則提著劍走在最後,玄黃炎的光芒在他身後亮著,像個移動的暖爐,驅散著北域的寒氣。
    走了沒多遠,林默突然停住腳步。他摸了摸懷裏的桃花箋,不知什麽時候,那平安陣的紅光已經淡了,紙角都凍得發脆。他心裏一緊,趕緊把桃花箋掏出來,用靈力小心地焐著——這是蘇沐雪給他的念想,不能凍壞了。
    雪越下越大,把腳印都填平了。林默望著來時的路,突然很想給蘇沐雪寫封信。
    他想告訴她,青風寨的雪很大,比青雲山的雪冷;想告訴她,王大娘走了,走的時候還笑著;想告訴她,丫丫很乖,就是總在夜裏哭著找奶奶;想告訴她,他後背的傷有點疼,靈脈裏的寒氣總在夜裏冒出來,可隻要摸著這桃花箋,就覺得沒那麽疼了。
    他還想告訴她,他很想她。
    這個念頭冒出來時,林默的臉頰突然有點燙,在這漫天風雪裏,竟透出點暖意。他從懷裏掏出塊炭筆——是秦逸給他的,說路上記東西方便——又找了張包幹糧的油紙,蹲在雪地裏,一筆一劃地寫起來。
    字寫得很醜,歪歪扭扭的,像剛學寫字的孩子。他這輩子寫過最多的,是誅邪衛的布防圖,是聯盟的軍情信,從沒寫過這樣的字。可他寫得很認真,連“雪”字下麵的橫都描了三遍,生怕她看不清。
    寫著寫著,他突然笑了。笑自己傻,這封信就算寫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送到她手裏,說不定等送到了,油紙都被雪泡爛了。
    可他還是寫下去。把心裏那些說不出口的牽掛,那些不敢露出來的軟弱,都寫在這張皺巴巴的油紙上。
    “……雪停了就回去,給你帶北域的冰棱,風清揚說這冰棱能映出人影,比鏡子還清亮。你布陣時要是累了,就看看冰棱裏的你,肯定還是笑的……”
    寫到最後,他突然不知道該寫什麽了。想寫“等我”,覺得太矯情;想寫“別擔心”,又怕她真的不擔心;想寫“我想你”,筆握了半天,還是沒敢落下。
    最終,他隻在末尾畫了個小小的陣法,像桃花箋上那個平安陣,隻是陣眼處,畫了兩個挨得更近的小人。
    把油紙疊好,小心翼翼地放進懷裏,緊貼著桃花箋。那裏有他的體溫,能把紙焐得暖些。
    “走了,林小子!”風清揚在前麵喊他,“再磨蹭,天黑前就出不了這片雪原了!”
    “來了。”林默把劍扛在肩上,大步跟上隊伍。雪地裏的腳印很深,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可他走得很穩。
    懷裏的油紙和桃花箋貼在一起,隔著層薄薄的衣襟,能感覺到彼此的溫度。林默覺得,這兩樣東西,比玄黃炎還暖,比任何法寶都管用——它們是念想,是支撐,是哪怕在這無邊風雪裏,也能讓人挺直腰杆的底氣。
    他不知道前路還有多少風雪,不知道靈脈裏的寒氣會不會越來越重,不知道下次見麵時,她會不會笑話他寫的字醜。
    但他知道,他必須往前走。
    為了墳前那束凍成冰的野菊,為了雪地裏那個小小的身影,為了懷裏這封沒寫完的信,為了那個在遠方等他的人。
    風雪還在飄,把隊伍的影子拉得很長。林默回頭望了一眼青風寨的方向,王大娘的墳已經被雪埋了半截,像個安靜的句號。
    他轉過身,迎著風雪,一步步向前走去。懷裏的信和桃花箋相互依偎著,在這冰封的天地裏,藏著一絲不肯熄滅的餘溫。
    這餘溫,會陪著他走過雪原,走過黑暗,走到春暖花開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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