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陽宗的靈堂，白幡被風掀起一角，露出後麵那張素白的靈位。蘇沐雪三個字被描得極輕，像是怕驚擾了沉睡的人，香爐裏的香燃到盡頭，灰燼簌簌落在供桌上，混著那盞始終沒滅的長明燈的光暈，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影。
    林默坐在靈前的蒲團上，背挺得筆直，像株被霜打過的竹。他已經三天沒合眼了，玄黃炎的光芒在他指尖明明滅滅，卻暖不了眼底的寒意。供桌上放著杯茶，是蘇沐雪喜歡的雨前龍井，已經涼透了，杯壁上凝著層水珠，像沒掉下來的淚。
    “丫頭以前總說，這茶要用山泉水泡才好喝。”炎烈拄著拐杖走進來，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他把一碟桃花酥放在供桌上，那是蘇沐雪最愛吃的，“她說等你回來，要親手給你泡一壺……”
    話沒說完，他就轉過身，用袖子抹了把臉。這位在離火澗都沒掉過淚的硬漢，此刻肩膀抖得像秋風裏的葉。
    林默沒說話，隻是伸出手，輕輕碰了碰那杯涼茶。指尖的溫度讓杯壁的水珠融了些，順著杯身往下淌，像行無聲的淚。他想起蘇沐雪在丹房裏煮茶的樣子，她總愛用小銀壺，說“銀器能去茶裏的火氣”，壺嘴冒出的白氣拂過她的臉，把鼻尖熏得紅紅的，像隻偷喝了酒的貓。
    “她的陣法書……我收起來了。”林默的聲音很輕，像是怕吵醒了誰，“裏麵夾著的桃花瓣，都幹了。”
    那些從離火澗、暖泉鎮一路撿來的碎片，被她小心地夾在書頁裏，像串起了他們走過的路。林默翻到最後一頁時，看到張被壓得平平整整的桃花箋，上麵是他寫的那句“我想你”，旁邊被人用朱砂畫了個小小的笑臉，針腳歪歪扭扭的，卻看得人心裏發疼。
    炎烈歎了口氣，在他身邊坐下，拐杖戳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墨影那廝躲進了魔域，聯盟已經下令封鎖邊界，可……”他沒說下去，卻誰都明白，魔域凶險，進去容易，出來難。
    林默抬起頭，眼裏的光比長明燈還冷：“我會去。”
    “你瘋了？！”炎烈猛地站起來，拐杖都差點掉了，“你的靈脈還沒好利索，魔域的魔氣比斷魂崖重十倍，進去就是死路一條！”
    “她不能白死。”林默的聲音很沉，每個字都像從冰窖裏撈出來的，“煉獄之門要開，墨影要殺，這些……都該有個了斷。”
    他不是要去報仇，是要去完成她沒做完的事。她用命護下的人間，他得守好；她沒來得及看的青陽鎮桃花，他得替她看；她藏在陣法書裏的牽掛，他得替她圓。
    炎烈看著他眼底的決絕，知道勸不住了。這孩子，跟蘇沐雪一樣，認定的事，八頭牛都拉不回來。他從懷裏掏出個小小的玉瓶，放在供桌上：“這是離火珠的核心，能暫時壓製魔氣。你拿著，或許……能有點用。”
    林默捏起玉瓶，入手滾燙，像握著團小小的火。他知道，這是炎陽宗最後的家底了。
    “謝謝。”
    炎烈沒再說什麽，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走了。靈堂裏又隻剩下他和那盞長明燈，風吹過白幡，發出“嘩啦啦”的響，像誰在低聲哭泣。
    林默從懷裏掏出那疊寫滿字的信紙，一張一張地放在靈前。紙上的字跡從歪歪扭扭到漸漸工整，記錄著暖泉鎮的晨光、秦逸的糗事、沼澤邊的水鳥，還有那些沒敢說出口的想念。
    “這些話……本想親口告訴你的。”他的聲音哽咽了，指尖撫過紙上的淚痕，“現在說，你能聽到嗎？”
    長明燈的火苗跳了跳，像是在回應。
    他想起她在桃花林下練劍的笨拙，想起她給的傳訊陣的溫度，想起她最後那個帶著血的笑。心口像被什麽東西撕開，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卻一滴淚都掉不出來了——眼淚早就流幹了，剩下的，隻有冰冷的決心。
    夜深時，秦逸拄著拐杖走進來，肩膀上的傷還沒好，卻依舊挺直著背：“統領，誅邪衛的弟兄們都準備好了，隨時能跟你去魔域。”
    林默搖搖頭：“不用。”他站起身，將那盞長明燈的燈芯挑了挑，火光瞬間亮了些，“你們守好邊界，等我回來。”
    “可是……”
    “照顧好丫丫。”林默打斷他，聲音裏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告訴她，林哥哥去很遠的地方辦事，等回來，就帶她去看青陽鎮的桃花。”
    秦逸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明白了。有些路，注定要一個人走；有些債，注定要一個人償。他用力點了點頭：“等你回來。”
    林默沒回頭，隻是握緊了手裏的玉瓶，一步步走出靈堂。月光落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長，像條通往未知的路。他的玄黃炎在周身亮著，金綠色的光裏，似乎總能看到個穿白裙的身影，在不遠處對他笑。
    “等我。”
    他在心裏默念，腳步越來越快，朝著魔域的方向走去。
    靈堂裏，長明燈的火苗靜靜跳動著，映著那疊信紙，映著那杯涼透的茶，映著那句沒說出口的“我等你”。
    風還在吹，白幡還在響，像在說：
    我等你。
    無論你去多久，走多遠，我都在這裏，等你回來。
    等你回來，給我講魔域的故事，等你回來，替我看看青陽鎮的桃花，等你回來……把這些沒聽完的話，都講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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