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遠與蘇棠的婚事，辦得像場流動的春宴。
    青陽鎮的長街從東頭到西頭，都飄著桃花與藤蘿的香。蘇棠穿著淡綠的嫁衣，裙擺上繡著清靈陣的暗紋，發間插著溪遠刻的藤蘿簪，簪尾那顆星星記號被打磨得溫潤，像藏著團小小的光。溪遠的青布袍上，別著兩朵交纏的花——桃花是院裏摘的，藤蘿是蘇棠親手種的，花瓣上還沾著晨露，像沒說出口的歡喜。
    拜堂時，秦逸家的後人秦老爺子顫巍巍地捧著幅畫來賀喜。畫是當年那位書生的後人補全的，畫中林默與蘇沐雪並肩站在桃樹下，手裏各握著半塊玉佩，而溪遠與蘇棠的身影，正疊在畫中人身後，衣袂飄飄，像場跨越百年的相擁。
    “這畫啊，等了三代人才畫完。”秦老爺子抹了把眼角，“林蘇二位前輩在天有靈，該笑出聲了。”
    蘇棠摸著畫中蘇沐雪的發簪，突然紅了眼眶：“太奶奶說，蘇前輩當年總對著鏡子試簪子，說‘等林統領回來，要讓他看看新做的藤蘿花樣子’。”她摘下自己的藤蘿簪，與畫中簪子的影子疊在一起，“您看，我替您戴上了。”
    風穿過窗欞，吹得畫軸輕輕晃，畫中桃花瓣仿佛真的飄落下來，落在新人的衣襟上，暖得人心頭發燙。
    婚後的日子，像溪水裏慢慢漂的木船，穩當裏藏著細碎的甜。溪遠接管了作坊，卻在院子裏辟了塊地，種滿了蘇棠帶來的藥草，說“蘇太奶奶愛搗鼓這些，咱們得接著種”。蘇棠則跟著桃溪打理戲台，把蘇沐雪的陣圖繡在戲服的水袖上，說“這樣演到動情處，陣紋會發光呢”。
    他們的孩子出生在藥草飄香的七月，是個女兒，眉眼像蘇棠，笑起來的樣子卻像溪遠。蘇棠抱著繈褓裏的小家夥，指著窗外纏繞的桃藤說：“叫‘綰綰’好不好？取個‘綰住歲月’的意思。”
    溪遠低頭親了親女兒的額頭，指尖劃過她柔軟的胎發：“好，就叫綰綰。綰住桃花，綰住藤蘿，綰住咱們一家人的暖。”
    綰綰剛會走路時，最愛做的事就是攥著父母的木簪，在院子裏追蝴蝶。她總把桃花簪往蘇棠發間插，把藤蘿簪往溪遠頭上戴，奶聲奶氣地喊：“像太爺爺太奶奶！”
    有次，綰綰把簪子插進桃樹的樹洞裏，第二天竟發現簪尾沾著些黏黏的樹膠，像樹在輕輕咬住簪子不放。蘇棠笑著說：“是林太爺爺和蘇太奶奶在替咱們保管呢。”
    綰綰七歲那年，鎮上辦起了“桃花節”，四麵八方的人都來趕熱鬧。有人帶著舊物來尋根，有人捧著新釀的酒來祭拜，戲台上的《桃花約》連演三天三夜，台下的哭笑聲能傳到鎮外的溪邊。
    有個白發老嫗拄著拐杖來尋親，手裏攥著個布包，裏麵是件褪色的誅邪衛製服，胸口繡著朵小小的桃花。“這是我夫君的。”老嫗的聲音抖得像風中的藤蘿，“他說打完仗就回青陽鎮種桃樹，可我等了六十年，隻等來這件衣裳。”
    溪遠把老嫗領到桃樹下，蘇棠給她端來碗桃花羹：“您摸摸這樹幹，像不像有人在給您暖手？他沒騙您，您看這滿鎮的桃花，都是他種的呀。”
    老嫗抱著樹幹哭了很久，臨走時把製服埋在了樹根下：“讓他穿著衣裳，在這樹下歇著，再也不用打仗了。”
    那天夜裏，綰綰指著桃樹說：“爹娘，樹在發光呢！”溪遠和蘇棠出門看，果然見樹幹上泛起層淡淡的金藍光暈，像玄黃炎裹著清靈陣，溫柔地護著埋製服的地方。風裏飄著桃花與藤蘿的香，混著製服上的舊味，像有人在低聲說“到家了”。
    十三歲那年，綰綰跟著商隊去中域遊學。在離火澗的遺址博物館裏，她看到個玻璃展櫃裏放著支殘破的木簪，簪尾刻著顆模糊的星星，旁邊的說明牌寫著“疑似林默遺物”。
    綰綰的心猛地一跳，從懷裏掏出父親的桃花簪——簪尾那顆星星記號，竟與展櫃裏的一模一樣。她趴在玻璃上哭了起來，眼淚模糊了視線，卻仿佛看見林默正對著蘇沐雪笑，說“等回去了，給你刻支新的”。
    館長聞訊趕來，看著綰綰的簪子，突然紅了眼眶：“這是去年修繕遺址時，在石縫裏發現的。我們找了很久，都不知道是誰的……原來，是等你來找它啊。”
    綰綰把展櫃裏的殘簪借了回來，與父親的木簪拚在一起，缺口處竟嚴絲合縫。她用清靈陣的靈力慢慢溫養，三個月後，殘簪上的裂痕竟漸漸淡了，像被歲月悄悄補好。
    回到青陽鎮那天，綰綰把修好的木簪放在神龕裏，與那對合二為一的玉佩並排擺著。月光透過藤蘿照進來，簪子上的星星記號閃著微光，像有人在輕輕眨眼。
    “林太爺爺，蘇太奶奶，你們看，斷了的簪子，也能綰在一起呢。”綰綰輕聲說，指尖撫過簪身的溫度，像摸到了跨越百年的心跳。
    風穿過院子，桃樹的枝椏輕輕晃，落下幾片桃花瓣，正好落在簪子上，像給這失而複得的圓滿，蓋了個溫柔的印。溪遠與蘇棠站在門口，看著女兒的背影，突然明白“綰住歲月”的真正意思——不是把時光鎖在過去，而是讓那些斷了的、散了的、藏著疼的念想，都能被後來人的暖慢慢焐熱，重新綰成串，掛在歲月的枝頭，像永不凋謝的花。
    戲台上的《桃花約》還在唱，溪水裏的木船還在漂，作坊裏的刻刀還在響。而那棵桃樹，會一直站在那裏，看著花簪綰住的歲月，看著船舷載滿的暖，把每個平凡的日子，都綰成段值得珍藏的甜。
    它知道，隻要還有人記得把斷簪接起來，記得把舊物埋進土裏，記得對著花影說句“我等你”，這場關於守護與思念的故事，就永遠不會有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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