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陲的耐旱花在脈生樹旁紮根的第三個春天，花瓣上竟滲出了淡淡的墨痕。脈星蹲在花叢旁細看，墨痕慢慢暈開，竟連成了行小字：“戈壁有燈，沙亦生暖。”字跡帶著點風沙的粗糙，卻像有人用指腹蘸著星船的墨，在花瓣上輕輕寫就。
    “是西陲的人在給咱們回信呢。”星絡提著竹籃走來，籃裏裝著剛曬好的書花種子，“你看這字的筆鋒，多像當年誅邪衛信使的家書，硬氣裏藏著軟。”
    脈星把花瓣夾進《暖脈記》的“西陲”頁。這頁已經貼滿了沙粒滋養過的花片，邊緣都帶著點琥珀狀的紋，像把戈壁的烈陽，也融成了暖的一部分。他突然發現，書頁的裝訂線處，滲出點金紅，是玄黃炎的印記，與林默前輩劍穗上的星絡紋如出一轍。
    那年清明，脈星帶著《暖脈記》去西陲。戈壁灘上的耐旱花已經漫成了片海，花海裏立著塊新碑，碑上刻著從花瓣上拓下的字：“此處曾無花，因暖而來。”碑前的石台上，擺著盞琉璃燈，燈裏的“漫”字果仁正泛著光，把周圍的沙粒都染成了金。
    守花田的老漢遞給脈星個羊皮袋，裏麵裝著半袋沙粒，沙粒裏混著些細碎的金紅片，是玄黃炎灼燒過的痕跡。“這是當年誅邪衛在戈壁作戰時留下的，”老漢的指腹蹭過粗糙的羊皮，“我爹說，那時的沙子都是燙的，現在被花一蓋，倒成了暖的窩。”
    脈星把沙粒倒進帶來的書花種子袋裏，種子突然輕輕顫動，像在貪婪地吸著風沙的味。他想起青陽鎮脈生樹的根須網，突然覺得這戈壁下的花根，也在悄悄往家的方向蔓延，把西陲的沙，也織進了暖脈的網裏。
    回程時，脈星在花田中心埋下了本《暖脈記》，上麵壓著塊西陲的風礪石，石上的紋路被風沙磨成了星船的形狀。他對著泥土輕聲說：“要讓這裏的花，也長出字來，告訴戈壁，咱們的家，連到這了。”
    埋書的地方，三天後就冒出了株新苗，苗葉的兩麵分別印著戈壁的沙紋與青陽的花脈，像片會記住兩地暖的葉子。
    回到青陽鎮，脈星發現耐旱花的花瓣上，多了行新的字：“沙知歸途，花記來路。”星絡笑著說：“是戈壁在給咱們報平安呢，說它認咱家了。”
    十八歲的脈星，開始籌備“漫世暖痕展”。他從各地收集了百件暖痕物——北境的雪融罐、南疆的牽星帕、炎陽宗的劍穗花、西陲的風沙石，每件物旁都配著《暖脈記》裏的相關章節，像給歲月的碎片，找到了對應的家。
    開展那天，脈生樹的花架下擠滿了人。有個瞎眼的老嫗，摸著西陲的風礪石突然紅了眼眶。她的丈夫是當年的傳令兵，在戈壁失蹤前，曾托人帶回塊相似的石頭，說“等石頭開花了，就回家”。
    “現在真的開了。”老嫗的手指撫過石上的星船紋，“你看這花，多像你說的家。”
    脈星把老嫗扶到耐旱花旁，讓她聞花瓣的香。花香裏混著淡淡的沙味，老嫗突然笑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是他的味，帶著點風，帶著點暖，他回家了。”
    那天夜裏，脈星夢見老嫗的丈夫，正坐在書花樹下讀《暖脈記》，身邊圍著很多模糊的人影，都是在戈壁失蹤的誅邪衛。他們把西陲的沙粒撒在書花上，花瓣上立刻長出新的字：“沙入花根，即為家。”
    “替我們告訴家裏人，”有個聲音像風沙刮過石礫，“我們沒走遠，就在花裏，在沙裏，在每個記得的人心裏。”
    醒來時，脈星發現《暖脈記》的西陲頁上，多了片帶著淚痕的耐旱花瓣，是老嫗悄悄留下的。他把花瓣夾進書裏，花瓣的沙香與書頁的墨香混在一起，像把歲月釀成了酒，越陳越暖。
    夏末時，中域的“暖脈閣”送來幅新繪的星圖。圖上的“燈河”已經與“暖痕星鏈”完全交融，在宇宙間織成了張巨大的網，網上的每個節點，都標著個地名——青陽鎮、北境花海、南疆密林、炎陽宗舊址、西陲花田……像給所有的家，都係上了發光的線。
    “天文台說，這網能接住人間的念想，”送星圖的學子指著圖上的青陽鎮，“您看這裏的光最亮，像所有的暖，都從這出發。”
    脈星把星圖掛在脈生樹的樹幹上，樹影與星圖的光網慢慢重合，像棵長在天上的樹，根須紮在所有標著地名的節點上。他突然明白，所謂漫世暖痕，從不是把暖撒出去就完事——是北境的雪融水順著根須流回青陽，是西陲的沙粒跟著花種落在書裏，是所有的思念與守護，都在時光裏打了個結，把天下的家，都纏成了彼此的模樣。
    秋收時，脈星的《暖脈記》終於刊印到了第十卷。他在最後一卷的扉頁上，畫了幅“星河家書”圖：無數艘星船從人間駛向星鏈，船上的家書被燈河的光映著，字裏的桃花、藤蘿、向日葵、牽星花，都在光裏活了過來，往星河深處蔓延，長成了片發光的花。
    書出版那天，脈生樹的花架上，突然飛來群星鳥，鳥喙裏都銜著片來自不同地方的花瓣，落在第十卷的書頁上，像給新書蓋了個漫世的花印。鎮上的孩子圍著脈星要簽名，每個孩子的掌心，都捧著顆“家”字果仁，說“要讓書裏的星河，也長在咱們手裏”。
    風穿過青陽鎮的暮色，帶著書花的香，帶著《暖脈記》的墨香，帶著燈河的暖。脈星站在脈生樹旁，看著星船載著家書往星河飛，看著花瓣順著暖脈往遠方長，突然對著漫天星辰輕聲說：“我們會把家書一直寫下去，寫到所有的星都知道，人間的家，有多暖，有多甜。”
    遠處的星舟坊裏，傳來新刻的星船下水的輕響，船裏裝著剛出版的《暖脈記》第十卷，要載著這漫世的暖痕，往更闊、更亮的星河去。而那脈生樹，會永遠站在這裏，看著暖痕漫過更遼遠的天地，看著家書飛到更深的星河，看著一代又一代人，把家的故事寫進沙裏、花裏、星裏，把永不熄滅的光，融進每個平凡的日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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