脈星的女兒滿月那天，青陽鎮飄起了桃花雪。細碎的花瓣混著雪粒落在歸恒樹的枝椏上，竟在虹彩葉上凝成了小小的冰花，冰花裏裹著星子般的光，像把冬與春、冷與暖，都凍成了透亮的甜。
    三十四歲的脈星抱著繈褓中的女兒站在樹下，妻子牽著三歲的阿恒站在一旁。阿恒的小手正夠著枝椏上的冰花，指尖剛觸到，冰花就化成了水，順著葉脈往樹幹流，在歸恒樹的樹紋裏暈開個小小的“安”字，與他妹妹的乳名正好重合。
    “是太奶奶在給妹妹蓋平安章呢。”妻子的聲音帶著產後的溫潤，嗬出的白氣在冷空裏打著旋，“你看那水流的方向，多像蘇太奶奶的藤蘿，纏著暖脈往根裏鑽。”
    脈星低頭看向懷裏的女兒，她的小臉紅撲撲的，呼吸間帶著奶香，睫毛上沾著點飄落的桃花瓣，像天生就帶著暖的印記。他想起昨夜夢見林默前輩，老人正用劍穗上的紅繩，把無數個這樣的嬰孩串成了星鏈，星鏈的光落在每個孩子的額頭上，都成了小小的“暖”字。
    “他們都在呢。”脈星輕聲說，指尖拂過女兒額前的碎發，那裏果然有塊淡淡的紅斑，像極了同心珠炸開時的光點，“林太爺爺，蘇太奶奶，還有所有守過暖的人，都在看著咱們的孩子呢。”
    清明那天，歸恒樹的新枝上突然結出串奇特的果，果形像個小小的繈褓，果殼上的紋是無數隻交握的手，有老有少，有粗有細，最中間的兩隻手，指節分明的那隻帶著劍痕，纖細的那隻纏著藤蘿，像林默與蘇沐雪正共同托著這份新生。
    來暖脈閣祭拜的人裏，有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是當年那個西陲孤兒的母親。她的懷裏抱著個繈褓，裏麵是剛滿百日的曾孫，繈褓的布料上繡著漫宇花，針腳歪歪扭扭，卻是老人熬了三夜繡成的。“他太爺爺總說，”老人的聲音抖得像風中的花枝，“當年是歸恒樹的草葉給了他心跳，現在這暖，該傳到重孫身上了。”
    脈星把老婦人的曾孫抱到歸恒樹的果旁，兩個“繈褓”在光裏交相輝映，果殼上的手紋突然活了過來，在嬰兒的繈褓上繡出朵小小的雙生花，與老人繡的漫宇花纏在一起，像把三代人的暖，都縫成了不會散的結。老婦人看著這幕，突然笑出了淚，渾濁的眼裏映著光，像看見了當年那個攥著暖脈牌哭泣的少年，終於長成了能護著後人的模樣。
    入夏後，學堂的小樹林裏長出了種會變色的草。清晨是極北的冰藍，正午是東海的銀白，黃昏是荒原的金褐，夜裏則變成青陽鎮的桃花粉，草葉的露珠落在地上，會冒出個小小的光團，光團裏是某個前人的片段——有時是誅邪衛士兵擦劍的側影，有時是蘇沐雪補陣紋的指尖，有時是守島士兵望海的背影，像無數個細碎的暖，都藏在了日常的風裏。
    孩子們最愛追著光團跑，說抓住了就能聽見悄悄話。阿恒總牽著妹妹的手蹲在草旁，妹妹還不會說話，卻總愛用小手拍打著光團，拍一下，光團就亮一分，裏麵的人影也更清晰一分。有次她拍到個握著桃花的人影，光團突然炸開，在她掌心留下個淡粉的印，與歸恒樹果殼上的手紋隱隱相合。
    “妹妹抓住太奶奶了！”阿恒興奮地拍手，脈星站在廊下看著，突然想起星絡前輩說的“暖是活的心跳”。這些光團哪裏是前人的影子，分明是他們的心跳融進了草木，變成了能與孩童嬉戲的玩伴，讓那些沉重的“守護”，都化作了輕盈的“陪伴”。
    秋分那天，“同心座”的星光與歸恒樹的光脈共振，在青陽鎮的上空織成了張巨大的網。網眼間的光絲上，掛著無數個小小的搖籃，每個搖籃裏都躺著個嬰兒，有青陽鎮的，有極北的，有東海的，有荒原的，搖籃的搖繩是光做的，一頭連著歸恒樹，一頭連著天上的星，像天地在共同哄著這些新生的生命。
    脈星的女兒被這光網托著，在半空中咯咯地笑，小手抓著光絲晃來晃去，像在蕩秋千。阿恒站在樹下仰著頭，手裏舉著片歸恒樹的虹彩葉，葉上的“生”字在光裏閃閃發亮，與光網的紋路連成了句完整的話：“生生不息，即是永恒。”
    有個雲遊的僧人路過青陽鎮，看到這幕突然合十鞠躬。他說自己在海外的古寺裏見過幅《星河育嬰圖》，畫的是無數星子化作乳母，正給人間的嬰兒喂奶，當時以為是神話，現在才知道，原來真的有這樣的暖，能讓天地都變成護著孩童的懷抱。
    脈星看著半空中的女兒，突然明白所謂脈連生息，從不是簡單的血脈延續——是西陲的暖能傳到青陽，是前人的心跳能陪著今人，是所有的“過去”都在拚命變成“現在”的一部分，讓每個孩子睜開眼看到的世界，都比上一代更暖一點，更亮一點。
    冬至那天，青陽鎮的人都聚在歸恒樹下，手裏捧著給孩子們做的小玩意兒——有北境雪雕的星船，有東海貝殼磨的長命鎖，有荒原沙棗核刻的平安符，都被孩子們掛滿了樹枝，像把天下的暖，都變成了給歸恒樹的裝飾。
    脈星的女兒已經會蹣跚走路，搖搖晃晃地撲向掛滿玩意兒的樹枝，小手抓住個沙棗核符，符上的“恒”字突然亮起，在她身後映出條光帶，光帶的盡頭，荒原牧人的孫子正笑著揮手，像在說“這暖，你接住了”。
    風穿過青陽鎮的長街，帶著孩子們的笑，帶著歸恒樹的光，帶著光網裏的搖籃曲。脈星握緊妻子的手，看著阿恒教妹妹辨認光團裏的人影，看著老人們坐在草旁回憶往事，看著光網的絲在孩童的笑聲裏越織越密，突然覺得眼角發燙。
    所謂傳世，哪裏需要什麽驚天動地的壯舉。不過是讓每個孩子都能在光團裏看見前人的溫柔，讓每個老人都能在孩童的笑裏找到自己的影子，讓歸恒樹的年輪裏，永遠刻著“新生”與“陪伴”，讓天上的“同心座”，永遠照著地上奔跑的童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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