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新聲漫遠途與暖痕係歸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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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秋的風帶著合心果的甜香,吹得暖脈樹的葉尖泛起金邊。跟脈苗的枝椏上,半紅的合心果墜得枝椏彎彎,昨夜被露水打濕的紅繩垂著,繩尾的極北冰紋石凝著白霜,西陲沙棗木掛著風幹的果殼,東海貝殼片沾著晨霧,南疆紅土撮裹著細草,在晨光裏晃出細碎的影,像無數雙望著遠方的眼睛。小孫子背著個藤編小簍,正踮腳摘最紅的那顆果,簍沿纏著的東海貝殼絲被風吹得“叮咚”響,是船長的兒子送他的,說“這聲能跟著遠途走,讓歸人聽見就知道快到家了”。
    “爺爺你聞,這果香能飄到極北去!”十歲的孩子舉著果往鼻尖湊,果皮的甜汁蹭在臉頰上,像抹了層蜜。果蒂處的暖痕在陽光下格外清晰,極北的冰紋線繞著西陲的沙棗紋,東海的貝殼路纏著南疆的紅土坡,最後在果臍聚成個小小的“歸”字,被風吹得微微顫。阿恒接過果時,指腹觸到果蒂處的硬殼,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跟著商隊遠行,脈星往他行囊裏塞合心果的模樣,老人說“果蒂硬,說明它記著家的方向,咬一口,再遠的路都覺得心裏有根”。那時他背著行囊在荒原上走,啃著果總覺得酸,此刻看著孩子被果香熏紅的鼻尖,才懂那點酸裏裹著的,原是老人怕他忘了歸程的惦念,讓果蒂的硬殼硌著舌尖,好記住家的方向。
    傳牌石座旁的“錦”字木牌上,竹簽纏著的冰紋線、沙棗繩、貝殼絲、紅土紗在風裏輕舞,把“歲錦圖”漫出的新苗往遠處引。兒子蹲在牌旁,往根須裏埋陶片,陶片上刻著極北的“盼”、西陲的“念”、東海的“歸”、南疆的“等”,最底下是青陽鎮的“家”,刻痕裏嵌著跟脈苗的絨毛,像把所有的暖痕都藏進了土。“船長說這叫‘係歸舟’,”他往陶片上蓋黑土時,指縫漏下的土粒裏混著極北的冰融水,“讓遠途的風帶著陶片的聲,吹到歸舟的帆上,就知道家裏有人等。”風突然卷著合心果的香撲過來,陶片周圍的根須猛地往上竄,把陶片往深處裹,像在給歸舟係牢纜繩。
    阿恒望著根須在陶片上織的網,突然聽見極輕的“嗡”聲——是東海貝殼絲在風裏震出的共鳴。二十年前他在東海碼頭等歸船,船長就是這樣用貝殼絲係在桅杆上,說“絲震得越響,歸舟就離得越近”。那時他望著翻湧的浪,總覺得歸期遙遙,此刻看著兒子往陶片旁插新采的續脈花枝,才懂所謂歸舟,原是家裏的暖痕在土裏長,遠途的聲在風裏傳,像貝殼絲係著桅杆,根須纏著陶片,不管船漂多遠,那點聲總在浪裏晃,提醒著“家在那,快回吧”。
    打穀場的草棚下,阿安女兒領著孩子們用合心果殼串“歸聲鈴”。她的粗布衫前襟沾著果殼的黃汁,像撒了把碎金,手裏的鈴鐺剛串好,往簷下掛時,“叮鈴”的聲裹著風漫開,像極北冰原上的雪橇鈴。“這鈴要串成串,”三十九歲的她往鈴繩上係續脈花幹瓣,鬢角的白絲纏著片貝殼屑,“極北的冰紋布做繩,西陲的沙棗核做墜,東海的貝殼片做鈴舌,南疆的紅土泥封口,最後用咱們青陽鎮的棉線纏緊,說這樣遠途的人聽見鈴響,就知道歸期近了。”最小的極北娃舉著串鈴跑過來,鈴身上的“歸”字刻痕裏嵌著冰碴,一晃,聲裏果然帶著冰原的清冽,惹得孩子們都跟著晃手裏的鈴,把歸聲撒了滿場。
    西陲的商隊在處暑這天捎來消息,老嫗的孫子在荒原深處紮了新的暖脈樁,樁上掛著青陽鎮的暖痕布,布上繡的跟脈苗已在那發了新枝。“他托人帶了把沙棗籽,”商隊的小夥計往跟脈苗旁撒籽時,褲腳的沙粒簌簌落在土裏,“說要讓西陲的苗往青陽鎮長,青陽鎮的苗往荒原伸,總有天能在半道遇上,把遠途的路連成根繩。”小夥計從懷裏掏出個布包,裏麵是片風幹的合心果葉,葉上的暖痕印著荒原的路,“他說這葉在樁上掛了半年,風裏雨裏都帶著,就盼著能跟家裏的葉對上痕。”
    果葉剛放在“歸”字陶片旁,跟脈苗的西陲枝突然往葉的方向彎,枝梢的沙棗核串輕輕敲著葉,發出“篤篤”的響,像在跟舊識打招呼。傳牌的光順著枝椏往葉裏鑽,葉麵上的荒原路突然活了——老嫗的孫子蹲在暖脈樁旁,往樁上係暖痕布,布上繡的跟脈苗枝椏正往西陲外的荒原伸,遠處,青陽鎮的方向也有新枝在往那長,像兩隻手在半道要握。阿恒想起老嫗在世時總說“路再遠,隻要苗往一塊兒長,就不算遠”,此刻看著那片葉在風裏輕顫,才懂所謂遠途,不過是苗往兩頭長,等著某天在中間相遇,把遠途的空蕩都填滿,讓歸人走在新枝鋪的路上,腳底下都是暖。
    傍晚的霞光把跟脈苗的影拉得老長,合心果的甜香漫過了整個青陽鎮,歸聲鈴在草棚下“叮鈴”響,像在數著歸舟的日子。阿恒坐在竹椅上,看兒子把西陲的沙棗籽往合心果苗根上拌,籽與根須纏在一塊兒,竟長出層細細的絨毛,像在互相記認。“山民說這叫‘漫遠途’,”他往土裏埋了把續脈花籽,“讓舊歲的暖痕在土裏長,新的聲在風裏傳,遠途的人走著走著,就踩著苗的新枝回來了,腳底下都是家的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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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孫子舉著串歸聲鈴跑過來,鈴繩上的紅土泥沾著他的指紋,是用南疆紅土混著青陽鎮的黑土捏的,說“這樣鈴響裏就有兩地的暖”。“我要把這鈴掛在村口的老槐樹上,”孩子往村口跑時,鈴響裹著他的笑,“讓所有遠途的人剛到村口,就聽見家在喊他。”阿恒望著孩子跑遠的影,突然想起脈星說過的“歸聲”,不是非得人喊,是苗在土裏長的聲、鈴在風裏響的聲、果在枝上熟的聲,混在一塊兒漫過遠途,讓歸人不管走多偏,都能順著那點聲找到家,像貝殼絲係著歸舟,根須纏著陶片,總有個東西在牢牢牽著。
    夜裏的月光把歸聲鈴的影投在傳牌上,鈴舌上的貝殼片閃著光,映出跟脈苗的枝椏在風裏舞。阿恒坐在火塘邊,看小孫子趴在苗旁睡著了,懷裏抱著那顆最紅的合心果,嘴角還沾著果核的仁,是夢裏啃的。孩子的手攥著歸聲鈴的繩,繩尾的續脈花幹瓣在月光裏微微顫,像藏著無數細碎的歸聲。火塘裏的柴劈啪響,爆出的火星落在跟脈苗根旁,根須立刻蜷過來,像怕燙著又舍不得那點暖,恍惚間,阿恒竟看見脈星坐在火塘邊,手裏也拿著串歸聲鈴,正往鈴繩上係合心果葉,說“這樣遠途的風帶著鈴響,就像我在喊他們回來”。
    天快亮時,露水把歸聲鈴浸得發亮,鈴繩上的冰紋布結了層薄霜,沙棗核墜沾著晨霧,貝殼片鈴舌凝著水珠,紅土泥封口泛著潮。阿恒起身時,村口的老槐樹上突然傳來“叮鈴”的響——是小孫子掛的歸聲鈴被風吹動了,聲漫過暖脈樹,漫過傳牌,漫向遠處的路。他湊近看,跟脈苗的新枝正往村口的方向伸,枝梢的紅繩纏著歸聲鈴的繩,像在給遠途的歸人引路。
    拿起刻刀時,指腹在刀柄上磨出的繭突然發燙。新木牌是西陲送來的沙棗木,紋裏浸著合心果的甜,刻“歸”字最後一筆時,刀身震了震——地底下傳來“簌簌”的響,是跟脈苗的根須在伸展,與極北續脈苗的冰根交纏時帶起霜花,與西陲沙棗樹的沙根相握時蹭出沙響,與東海礁石縫的貝根相繞時碰出浪聲,與南疆紅土坡的紅根相融時浸出土香。所有的聲在土裏匯成股暖流,順著根須往村口漫,漫過歸聲鈴,漫向遠途的盡頭,像在說“家在這,快回來吧”。
    小孫子揉著眼睛跑出來,手裏舉著那顆合心果,果臍的“歸”字被晨露浸得發亮。“爺爺你聽!遠途的風在應呢!”孩子把果往耳邊湊,果然,風裏除了歸聲鈴的響,還有極輕的回應——像是極北的雪橇鈴、西陲的駝鈴、東海的船鈴、南疆的山鈴,都在往青陽鎮的方向漫,最後在暖脈樹的冠頂聚成團,像無數歸舟的帆在風裏招展。
    阿恒摸著沙棗木牌上的“歸”字,突然覺得眼眶發燙。他想起脈星臨終前,把歸聲鈴的繩係在他手腕上,說“遠途再長,總有歸的那天,到時候鈴響,我就在暖脈樹下等你”。那時他握著冰涼的鈴繩,隻覺得心裏發酸,此刻望著小孫子舉著果在晨霧裏跑,聽著滿世界的歸聲往這聚,突然明白所謂歲月,不過是遠途的人帶著暖痕走,家裏的苗纏著歸聲長,像紅繩係著遠途,根須牽著歸舟,總有天,所有的聲都在暖脈樹下聚齊,所有的人都踩著新枝回家,讓合心果的甜香漫過每個角落,說“我們回來了”。
    晨光漫過暖脈樹的冠頂時,跟脈苗的新枝往村口伸得更遠了,紅繩上的冰紋石、沙棗木、貝殼片、紅土撮在風裏輕舞,把歸聲往遠途的盡頭送。小孫子的歸聲鈴還在老槐樹上響,聲裏裹著合心果的甜、續脈花的香、紅土的腥,漫過傳牌,漫過遠途,漫向所有等著歸期的人。
    風穿過跟脈苗的枝椏,帶著滿世界的歸聲,像無數人在說:“遠途有盡,歸心無期,咱的暖,要在歸舟上,一直係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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