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歲錦承舊緒與流年續新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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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暑的蟬鳴織成張密不透風的網,暖脈樹的濃蔭裏淌著細碎的光,跟脈苗的枝椏垂著串半青半紅的合心果,果麵的暖痕在陽光下流轉,像極北冰融水在紅土坡上漫過的轍。小孫子踮腳夠著最低的那顆果,指尖剛觸到果皮,果蒂處突然滲出點黏汁,滴在他手背上,涼絲絲的帶著點甜——那是昨夜南疆山民送來的合心果蜜,孩子偷偷抹在果蒂上的,說“要讓果兒記得遠方的甜”。
    “爺爺你看,這痕在動呢!”十歲的孩子舉著果跑過來,掌心的黏汁蹭在衣襟上,像沾了塊透明的糖。果麵的暖痕確實在慢慢顯形,極北的冰紋線、西陲的沙棗紋、東海的貝殼路、南疆的紅土坡,最後在果頂聚成個小小的“承”字,被陽光照得透亮。阿恒接過果時,指腹觸到果麵的細毛,突然想起脈星教他辨合心果生熟的模樣,老人說“果麵起了這種毛,就說明它把各地的暖痕都承住了,咬下去能嚐到歲月的味”。那時他總急著啃果,哪顧得上看什麽痕,此刻望著孩子被黏汁粘住的睫毛,才懂所謂傳承,不過是顆果熟了,把舊歲的暖痕裹在甜裏,等著新的人來嚐,讓那點味順著舌尖往心裏鑽,成了往後日子裏的念想。
    傳牌石座旁的“歲錦圖”已漫出了邊界,極北冰紋布鋪就的“河床”裏,續脈花籽發的苗順著布紋往遠處爬,西陲沙棗粉拌的“路邊土”上,新苗頂著嫩黃的芽,東海貝殼片綴的“星”旁,根須纏著貝殼屑往土裏鑽,南疆紅土堆的“塵”裏,合心果苗的根正往深處紮。“錦”字木牌從苗叢裏探出頭,牌麵的花瓣早被風吹走了,隻剩花汁染的金紅痕,像誰用指尖蘸著蜜寫了個字。兒子蹲在牌旁,往根須纏繞的縫隙裏插竹簽,竹簽上纏著極北的冰紋線、西陲的沙棗繩、東海的貝殼絲、南疆的紅土紗,說“要把舊緒都係在牌上,讓流年經過時,能帶著這些聲往遠走”。
    阿恒望著竹簽在風裏輕顫的影,突然聽見極輕的“哢”聲——是合心果苗的根須在土裏脹裂了紅土塊。三十年前他跟著商隊往南疆送暖脈牌,紅土坡上的山民就是這樣用竹簽給新苗搭架,老山民說“竹簽能幫苗記著往哪長,就像老人的話能幫年輕人記著往哪走”。那時他背著沉甸甸的暖脈牌,覺得路比紅土坡還陡,此刻看著兒子往竹簽上係新采的續脈花,才懂所謂舊緒,原是根竹簽立在那,後來人順著它往上爬,把新的花係在舊的竿上,讓風一吹,新舊的聲都響在了一塊兒。
    打穀場的草棚下,阿安女兒正領著孩子們用合心果殼做“流年哨”。她的粗布衫袖口沾著果殼的絨毛,像落了層白霜,手裏的哨子剛鑽好孔,往嘴邊一試,“嗚嗚”的聲裹著風漫開,像極北冰原上的風穿過石縫。“這哨要刻上各地的暖痕,”三十九歲的她往哨孔裏塞續脈花的絨,鬢角的白絲纏著根紅土紗,“極北的哨聲要帶著冰融水的清,西陲的要混著沙棗花的香,東海的要裹著浪沫的鹹,南疆的要滲著紅土的腥,最後咱們青陽鎮的哨子,要把這些聲都揉在一塊兒。”最小的西陲娃舉著刻好的哨子跑過來,哨身上的“續”字刻痕裏嵌著沙粒,一吹,聲裏果然帶著沙棗林的味,惹得孩子們都湊過去搶。
    東海的船隊在大暑這天靠了岸,船長的兒子背著個藤筐往暖脈樹走,筐裏裝著曬幹的海藻,藻葉上還纏著片跟脈苗的紅繩。“我爹說這藻要鋪在傳牌四周,”年輕人往根須上撒海藻粉時,褲腳的海鹽粒簌簌往下掉,“去年他在礁石上刻暖脈牌,被浪卷進海裏,是這根紅繩纏著的根須把他托了起來,說要讓海藻跟著根須往土裏鑽,把東海的浪聲藏進流年。”藤筐底露出個貝殼做的盒子,打開一看,是顆打磨光滑的珍珠,珠麵上映著暖脈樹的影,像把樹縮成了顆星。
    珍珠剛放在“錦”字牌旁,跟脈苗的東海枝突然往珍珠的方向彎,枝梢的貝殼片輕輕敲著珠麵,發出“叮叮”的響,像浪拍在礁石上。傳牌的光順著枝椏往珍珠裏鑽,珠麵的樹影突然活了——船長年輕時站在礁石上刻牌,浪打濕了他的衣襟,阿恒在船上喊“小心點”,他回頭笑,說“這牌要讓浪帶著往遠走,讓所有漁船都知道有個青陽鎮在等著”,那時的浪聲混著笑聲,竟和此刻貝殼片敲珍珠的聲重合在了一起。
    傍晚的風帶著點海腥味,跟脈苗的合心果在暮色裏泛著紅,像掛了串小燈籠。阿恒坐在竹椅上,看兒子把海藻粉往合心果苗的根上撒,粉遇潮結成小團,被根須慢慢卷進土裏。“山民說這叫‘續新聲’,”他往粉裏摻了把青陽鎮的黑土,“讓舊歲的聲藏在土裏,新苗長出來,就帶著這些聲往遠走,等明年的蟬鳴起了,就能聽見各地的暖在一塊兒響。”孩子手裏的流年哨突然響了,“嗚嗚”的聲裹著風往遠處飄,驚得合心果落了顆,“咚”地砸在傳牌旁的土裏,裂開的果核裏,仁上竟也印著小小的暖痕,像把聲都刻進了核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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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孫子舉著個新刻的貝殼哨跑過來,哨身上的“新”字刻得歪歪扭扭,刻痕裏嵌著極北的冰碴、西陲的沙粒、東海的海鹽、南疆的紅土,是他用攢了半月的“寶貝”磨的。“我要把這哨埋在合心果苗旁,”孩子往土裏挖坑時,指甲縫裏的泥混著果漿,“娘說埋深點,聲就藏得久,等明年挖出來,一吹,就能聽見極北的風、西陲的沙、東海的浪、南疆的土,還有咱們青陽鎮的蟬鳴。”阿恒摸著孩子被汗浸濕的額發,那裏還留著哨子的涼意,突然想起脈星說過的“新聲”,不是把舊聲蓋過去,是讓舊的聲像種子藏在土裏,新的聲像芽往上長,最後根連著根,葉纏著葉,在風裏一塊兒響,分不清哪是舊哪是新。
    夜裏的月光把跟脈苗的影投在“歲錦圖”上,合心果的甜混著海藻的鹹漫開來,根須在土裏輕輕動,像在跟著流年哨的餘韻晃。阿恒坐在火塘邊,看小孫子趴在苗旁睡著了,懷裏抱著那顆裂開的合心果,嘴角沾著果核的仁,是夜裏偷偷啃的。孩子的手還攥著貝殼哨,哨孔裏的續脈花絨在月光裏微微顫,像藏著無數細碎的聲。火塘裏的柴劈啪響,爆出的火星落在跟脈苗根旁,根須立刻蜷過來,像怕燙著又舍不得那點暖,恍惚間,阿恒竟看見脈星坐在火塘邊,手裏也拿著個貝殼哨,正往哨孔裏塞續脈花絨,說“這樣吹出來的聲,能帶著暖痕走”。
    天快亮時,露水把“歲錦圖”浸得發亮,極北冰紋布上的新苗頂著露珠,西陲沙棗粉拌的土裏冒出細毛根,東海貝殼片旁的根須纏著貝殼屑,南疆紅土堆裏的合心果苗抽出了新葉。阿恒起身時,腳邊的流年哨突然被風吹得響了,“嗚嗚”的聲裹著露水漫開,所有的新苗都輕輕晃,像在跟著聲點頭。他湊近看,合心果苗的新葉上,暖痕在晨光裏流轉,極北的冰紋線纏著西陲的沙棗紋,東海的貝殼路繞著南疆的紅土坡,最後在葉尖聚成個小小的“續”字,被露水滴得微微顫。
    拿起刻刀時,指腹在刀柄上磨出的繭突然發燙。新木牌是東海送來的珊瑚木,紅得像合心果的瓤,刻“新”字最後一筆時,刀身震了震——地底下傳來“簌簌”的響,是跟脈苗的根須在伸展,與極北續脈苗的冰根交纏時帶起清響,與西陲沙棗樹的沙根相握時蹭出沙聲,與東海礁石縫的貝根相繞時碰出脆響,與南疆紅土坡的紅根相融時浸出土聲。所有的聲在土裏織成張網,舊歲的風、去年的浪、往年的沙、早年的土,都在網裏慢慢醒,等著新的蟬鳴、新的花開、新的果熟,好一塊兒漫進流年裏。
    小孫子揉著眼睛跑出來,手裏舉著那顆貝殼哨,哨孔裏的花絨沾著露水,亮晶晶的。“爺爺你聽!它在土裏說話呢!”孩子把哨往合心果苗根上放,哨身剛觸到土,就有細根往哨孔裏鑽,像要把藏著的聲都吸進去。跟脈苗的枝椏突然往哨子的方向彎,所有的合心果都輕輕晃,“咚咚”的聲落在“歲錦圖”上,像無數顆心在跳,又像無數個聲在應和。
    阿恒摸著珊瑚木牌上的“新”字,突然覺得眼眶發燙。他想起脈星臨終前,把手裏的貝殼哨塞進他掌心,說“舊緒是根,新聲是芽,根紮得深,芽才能長得高,等有天你聽見所有的聲在一塊兒響,就知道我沒走遠”。那時他握著冰涼的哨子,隻覺得心裏發堵,此刻望著小孫子舉著哨子在苗間跑,聽著晨露滴落的聲、新苗生長的聲、遠處船隊的號子聲、山民趕早的吆喝聲,突然明白所謂歲月,不過是舊的聲藏進土裏,新的聲從土裏冒出來,像這跟脈苗的根與芽,老的牽著新的,新的連著老的,在風裏一塊兒唱,把暖痕代代往下傳。
    晨光漫過暖脈樹的冠頂時,跟脈苗的合心果在風裏輕輕晃,果麵的暖痕映著朝陽,像無數個小太陽。小孫子的流年哨聲又響了,這次裹著滿世界的聲——極北的風、西陲的沙、東海的浪、南疆的土、青陽鎮的蟬鳴,都在聲裏融成了團,漫過傳牌,漫過歲錦,漫向所有等著續新聲的流年。
    風穿過跟脈苗的枝椏,帶著合心果的甜、海藻的鹹、紅土的腥,像無數人在說:“舊緒連著新聲,咱的暖,要在流年裏,一直響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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