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心痕釀歲酒與暖信發新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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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露的風帶著清冽的涼意,吹得暖脈樹的葉子落了滿地,金紅的葉鋪成條軟毯,跟脈苗的枝椏上還掛著最後幾顆合心果,皺巴巴的像老人的手,果蒂處纏著的紅繩在風裏輕顫,繩尾的極北冰紋石結了層薄霜,西陲沙棗木刻的小鈴早不響了,貝殼片蒙著灰,紅土撮凝成了塊,倒像是把遠途的風霜都係在了枝頭。小孫子抱著個陶甕蹲在苗下,甕口用東海的海鹽封著,是他跟著阿安女兒學的法子,說“這樣釀出的歲酒才夠醇,能把心痕都泡得軟乎乎的”。
“爺爺你聞,甕裏在冒甜氣呢!”十歲的孩子鼻尖湊著甕口,被海鹽粒蹭得發紅,甕裏泡著合心果、續脈花瓣、沙棗幹,還有極北的冰融水、西陲的沙棗蜜、東海的海藻糖、南疆的紅土酒曲,是他攢了三個月的“寶貝”。他往甕底塞了片剛撿的暖脈樹葉,葉上的齒痕是昨夜用牙咬的,說“要讓歲酒記住我的味,等明年開封,就能嚐出我長了多少力氣”。阿恒摸著甕身的涼意,突然想起脈星釀歲酒的模樣,老人總在寒露這天把合心果往甕裏扔,說“果越皺,釀出的酒越有勁,像人老了,心裏的暖才越沉得住”。那時他偷喝新釀的酒,覺得辣得嗆人,此刻看著孩子被酒氣熏紅的臉蛋,才懂所謂歲酒,原是把心痕當酒曲,暖信當酒料,讓遠途的風霜、歸舟的顛簸、等待的焦灼,都在甕裏慢慢發酵,等開封時,辣裏裹著的甜,原是所有沒說出口的惦念,在歲月裏釀成了回甘。
傳牌石座旁的“信”字烏木牌上,根須纏得更緊了,牌麵的冰碴化成的水順著木紋往下淌,在底座積成個小水窪,映著跟脈苗的枝椏。兒子蹲在牌旁,往水窪裏放陶片,陶片上刻著極北的“久”、西陲的“長”、東海的“遠”、南疆的“深”,刻痕裏嵌著合心果的核仁,是用昨夜掉的最後幾顆果砸開取的。“山民說這叫‘發新枝’,”他把青陽鎮的黑土往水窪邊堆,指縫漏下的土粒裏混著歲酒甕的甜香,“讓心痕泡軟了,暖信發了芽,等明年的新枝長出來,就知道所有的惦念都沒白等,早順著根須往遠走了。”
風突然卷著落葉撲過來,水窪裏的陶片猛地晃了晃,像在跟飄落的葉打招呼。阿恒想起三十年前在極北冰原埋陶片的日子,瞎眼爺爺就是這樣把刻滿字的陶片往融雪的水窪裏放,說“冰融水帶著陶片的聲,比馬跑得還快”。那時他望著茫茫雪原,總覺得新枝長不到那麽遠,此刻看著兒子往水窪裏撒續脈花籽,才懂所謂新枝,原是心痕在土裏發了芽,暖信順著水流了遠,像歲酒甕裏的甜氣漫過牆頭,不用人催,自會往所有有暖的地方鑽,讓每個角落都知道,這裏的等待從未斷過。
打穀場的草棚下,阿安女兒正領著孩子們用合心果的枝椏編“新枝筐”。她的粗布衫後背沾著草屑,像落了層秋霜,手裏的枝椏剛彎出筐底的弧度,指尖被枝上的細刺紮出血珠,滴在極北冰紋布鋪的筐襯上,暈出個小小的紅點。“這筐要編得像暖脈樹的影,”三十九歲的她往枝椏間隙塞續脈花的幹絨,鬢角的白絲纏著根沙棗繩,“極北的冰紋布做襯,西陲的沙棗枝做骨,東海的貝殼片做扣,南疆的紅土繩捆邊,最後用咱們青陽鎮的合心果枝編筐沿,說這樣新枝長出來,就能順著筐的影往遠走,把歲酒的香帶向所有等著的人。”最小的南疆娃突然指著筐底喊:“姐姐你看!絨在動!”果然,續脈花的幹絨吸了棚頂漏下的露水,竟在冰紋布上慢慢舒展,像在給新枝鋪條軟路。
極北的馴鹿隊在霜降這天抵了達,瞎眼爺爺的徒弟牽著馴鹿站在暖脈樹下,鹿背上的麻袋裏裝著冰紋布包的東西,解開時,寒氣裹著鬆木香漫開來——是捆極北的續脈苗,苗根裹著的冰土還冒著白汽,枝椏上掛著個小木牌,刻著“新”字,刻痕裏嵌著青陽鎮的黑土,是去年阿恒托商隊捎去的。“師父走前摸著這苗說,”年輕人往跟脈苗旁挖坑時,睫毛上的霜花簌簌往下掉,“極北的苗往南長,青陽鎮的苗往北伸,總有天能在半道遇上,到時候新枝纏著新枝,就像兩隻手在中間握了握。”
續脈苗剛栽進坑,跟脈苗的極北枝突然往下垂,枝梢的冰紋石輕輕碰著新苗的枝椏,發出“哢嗒”的響,像凍硬的手在互相拍肩。傳牌的光順著枝椏往新苗裏鑽,苗根裹著的冰土突然化得快了些,露出裏麵的根須,竟與跟脈苗的根須纏在了一起,像早就認識。阿恒想起瞎眼爺爺總說“苗比人實在,說往一塊兒長,就真往一塊兒長”,此刻看著兩株苗的枝椏在風裏慢慢靠近,才懂所謂新枝,不過是你往我這長,我往你那伸,把遠途的空蕩都填滿,讓心痕在相遇時,不用說話,就知道“原來你也在找我”。
傍晚的霞光把跟脈苗的影拉得老長,新栽的極北續脈苗在暮色裏挺得筆直,像個站崗的哨兵。阿恒坐在竹椅上,看兒子往兩株苗的根須上澆歲酒甕的底汁,甜香混著泥土的腥漫開來,根須立刻往汁水裏鑽,像在貪婪地吸著這份甜。“山民說這叫‘釀新味’,”他往根旁埋了把合心果核,“讓舊歲的酒養著新枝的根,等明年發芽,就帶著歲酒的香往遠走,讓所有喝到新酒的人,都能嚐出這裏的暖又厚了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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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孫子舉著個新刻的木牌跑過來,牌上的“新”字刻得格外深,刻刀差點把木牌刻穿,露出裏麵的紅繩,繩尾係著片極北續脈苗的新葉,是剛從新苗上摘的,說“要讓新枝記住我的力,長得比暖脈樹還高”。“我要把這牌掛在兩株苗中間,”孩子往枝椏上綁牌時,紅繩在風裏繞了個結,“讓它看著新枝往一塊兒長,等長到一般高,就知道歲酒沒白釀,心痕沒白等。”阿恒摸著孩子被繩勒紅的指節,突然想起脈星說過的“新味”,不是把舊味換掉,是讓舊的味像酒底的糟,新的味像新釀的酒,糟養著酒,酒帶著糟的香,最後新舊的味在杯裏融成一團,像極北的冰融水混著青陽鎮的黑土,難分彼此,卻格外醇厚。
夜裏的月光把兩株苗的影投在傳牌上,極北續脈苗的葉尖凝著霜,跟脈苗的枝椏垂著果,根須在土裏輕輕動,像在跟著歲酒的餘韻晃。阿恒坐在火塘邊,看小孫子趴在兩株苗中間睡著了,懷裏抱著那個沒開封的歲酒甕,甕口的海鹽粒蹭在他臉上,像撒了層細雪。孩子的手攥著那塊“新”字木牌,牌上的紅繩在月光裏微微顫,像藏著無數新枝生長的聲。火塘裏的柴劈啪響,爆出的火星落在根須旁,兩株苗的根須竟同時往火星處蜷,像在互相提醒“別燙著”,恍惚間,阿恒竟看見脈星坐在火塘邊,手裏也拿著塊木牌,正往牌上刻“等”字,說“新枝長出來,就把這牌掛上去,告訴它‘我等你很久了’”。
天快亮時,霜把草棚下的“新枝筐”染成了白,冰紋布襯的“軟路”上,續脈花的幹絨真的發了芽,嫩白的芽尖頂著層絨毛,像剛睡醒的小貓。阿恒起身時,兩株苗的枝椏間突然落了片暖脈樹的葉,正好墊在“新”字木牌下,像給牌鋪了層墊。他湊近看,跟脈苗的新枝正往極北續脈苗的方向彎,梢頭的紅繩纏著新苗的枝椏,打了個跟小孫子臉上一樣的結,被晨光照得透亮。
拿起刻刀時,指腹在刀柄上磨出的繭突然發燙。新木牌是極北送來的鬆木,帶著淡淡的鬆香,刻“新”字最後一筆時,刀身震了震——地底下傳來“簌簌”的響,是跟脈苗的根須與極北續脈苗的根須纏得更緊了,帶著歲酒的甜香往遠處鑽,與西陲沙棗樹的沙根交握時,沙根突然冒出細芽;與東海礁石縫的貝根相觸時,貝根裹著的殼突然裂開,露出裏麵的新苗;與南疆紅土坡的紅根相融時,紅根混著泥土冒出熱氣。所有的新枝都在這天清晨醒了,像歲酒甕裏的氣泡,爭先恐後地往遠走,往暖處鑽。
小孫子揉著眼睛跑出來,手裏舉著那顆“新”字木牌,紅繩上的新葉沾著露水,亮晶晶的。“爺爺你看!它們真的在握手呢!”孩子把牌往兩株苗中間舉,晨光裏,跟脈苗的枝椏與極北續脈苗的枝椏交纏在一起,像兩隻手緊緊握著,枝梢的冰紋石與紅土撮碰在一起,發出“叮”的輕響,像心痕與暖信在打招呼。
阿恒摸著鬆木牌上的“新”字,突然覺得眼眶發燙。他想起脈星臨終前,把歲酒甕的鑰匙塞給他,說“等新枝纏上極北的苗,就開封,讓酒氣漫出去,告訴所有的人,等待的日子,都在酒裏釀成了甜”。那時他握著冰涼的鑰匙,隻覺得心裏發酸,此刻望著小孫子舉著木牌在晨光裏跑,聽著新枝生長的聲、歲酒發酵的聲、遠處馴鹿的鈴鐺聲、山民趕早的咳嗽聲,突然明白所謂歲月,不過是把心痕釀成酒,讓暖信發成枝,等新枝纏上新枝,酒香漫過遠途,就知道所有的等待都沒白熬,那些藏在甕裏的惦念,掛在枝上的期盼,早順著風,往所有有暖的地方去了,說“我們的新枝,又長了一歲”。
晨光漫過暖脈樹的冠頂時,跟脈苗的新枝往極北續脈苗的方向伸得更遠了,紅繩上的冰紋石、沙棗木、貝殼片、紅土撮在風裏輕舞,把歲酒的香往遠途的盡頭送。小孫子的“新枝筐”掛在草棚簷下,筐裏的續脈花絨發的芽在晨光裏泛著綠,像無數個新的春天,正往人間鑽。
風穿過跟脈苗的枝椏,帶著歲酒的甜、鬆木的香、紅土的腥,像無數人在說:“心痕釀得越久,新枝長得越壯,咱的暖,要在歲月裏,一直新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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