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新枝纏舊歲與歲酒潤遠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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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的寒氣浸得泥土發僵,暖脈樹的枝椏光禿禿地指著天,像無數雙伸向遠方的手。跟脈苗的新枝卻在風裏躥得歡,青綠色的莖稈纏著極北續脈苗的枝椏往上爬,纏出個歪歪扭扭的結,像兩個孩子勾著手指。小孫子舉著把木梳蹲在苗旁,正給新枝“梳頭發”——梳齒間纏著西陲的沙棗纖維,是老嫗的孫子托商隊捎來的,說“這樣新枝長得順,能把舊歲的痕都理得服服帖帖的”。
“爺爺你看!枝上有小刺!”十歲的孩子指尖被刺紮了下,血珠滴在新枝的葉腋處,立刻被莖稈吸了進去,留下個淡紅的點。他把梳齒間的沙棗纖維往刺上繞,說“要讓它記住疼,以後長刺別紮人”,梳背的東海貝殼片映著他的臉,像麵小鏡子,照出滿臉的認真。阿恒望著那抹淡紅的血痕,突然想起脈星給新枝綁紅繩的模樣,老人總說“新枝要纏著舊歲長,才知道根在哪,就像孩子要牽著大人的手,才敢往遠走”。那時他嫌紅繩勒得緊,偷偷解開過,結果新枝長得東倒西歪,此刻看著孩子給纏結的枝椏墊軟布,才懂所謂纏繞,原是讓新的帶著舊的走,舊的托著新的長,像歲酒裏的新釀纏著陳釀的香,難分彼此,卻格外紮實。
傳牌石座旁的“新”字鬆木牌被根須頂得歪了些,牌麵的鬆香混著歲酒的甜氣漫開來,極北的冰融水順著根須的紋路往牌底滲,在“新”字的筆畫裏積成細珠,像誰用指尖蘸著水寫了個模糊的“舊”。兒子蹲在牌旁,往纏結的枝椏間塞麻紙,紙上寫著脈星當年說過的話,是他憑記憶記的,字跡被風吹得發皺,像老人說話時顫巍巍的聲。“山民說這叫‘潤遠根’,”他把青陽鎮的黑土往根須的結下培,指縫漏下的土粒裏混著歲酒甕的底渣,“讓歲酒的甜順著根往遠走,把舊歲的暖都泡透了,新枝長到哪,遠根就能甜到哪。”
風突然卷著碎雪撲過來,新枝的纏結處卻冒出絲絲白汽——是歲酒的餘溫在護著嫩芽。阿恒想起四十多年前在西陲荒原,老嫗把沙棗酒倒在凍硬的根須上,說“酒能焐熱凍土,就像念想能焐熱日子”。那時他看著根須在酒氣裏慢慢舒展,總覺得是魔法,此刻看著兒子往纏結處澆溫酒,才懂所謂遠根,原是舊歲的暖藏在土裏,新枝的甜順著莖稈往遠送,像歲酒甕裏的酒順著陶縫往外滲,不用人催,自會往所有凍僵的地方鑽,讓每寸土都知道,這裏的暖從未斷過。
打穀場的草棚下堆著新收的續脈花種,阿安女兒正領著孩子們往跟脈苗的遠根處埋種。她的粗布衫領口縫著極北的冰紋布,是瞎眼爺爺送的,布邊磨出了毛,露出裏麵的棉絮,沾著西陲的沙粒。“這坑要挖得深,”三十九歲的她往坑底撒南疆的紅土肥,鬢角的白絲被風吹得貼在臉上,“讓新種順著遠根往遠處長,等明年發芽,就能把歲酒的香帶到極北的冰原、西陲的荒原、東海的礁石、南疆的紅土坡,告訴他們‘咱的根,連在一塊兒呢’。”最小的西陲娃突然指著坑底喊:“姐姐你看!土在冒泡泡!”果然,紅土肥遇著土裏的酒氣,竟真的冒出細泡,像在給新種唱搖籃曲。
南疆的山民在立冬這天背著紅土來,領頭的漢子扛著捆合心果樹苗,苗根裹著的紅土凍成了塊,卻在靠近跟脈苗時慢慢化了,滲出血色的水,往遠根的方向淌。“阿恒叔,這苗是紅土坡上最壯的,”他往新枝旁挖坑時,呼出的白氣在睫毛上凝成霜,“山民們說要讓它跟跟脈苗做兄弟,說合心果的根能往紅土深處鑽,帶著歲酒的甜,把南疆的暖往北邊送。”漢子從懷裏掏出個陶哨,是用合心果核做的,吹起來“嗚嗚”的響,像極北冰原上的風。
陶哨剛放在“新”字牌旁,跟脈苗的南疆枝突然往哨子的方向彎,枝梢的紅土撮輕輕蹭著哨麵,把紅土末蹭了層在上麵。傳牌的光順著枝椏往陶哨裏鑽,哨孔裏突然飄出細屑——是合心果核的碎末,在光裏打著轉,像無數個小小的心。阿恒想起南疆老山民說的“根會聽聲,就像人會記話”,此刻看著合心果苗的根須往陶哨的方向探,才懂所謂遠根,不過是順著聲、跟著香、纏著痕往遠走,像歲酒的甜氣漫過山頭,不用人引路,自會找到該去的地方,讓每個角落都知道,這裏有人在惦記。
傍晚的碎雪停了,夕陽把跟脈苗的新枝染成金紅,纏結處的軟布被風吹得鼓鼓囊囊,像裹著個小太陽。阿恒坐在竹椅上,看兒子往遠根處澆歲酒,酒液滲進土裏,冒出細密的泡,遠根立刻往泡處鑽,像在貪婪地吸著這份暖。“山民說這叫‘纏歲痕’,”他往酒液裏撒續脈花種,“讓新種在酒裏泡透了,明年發芽時,就帶著舊歲的痕往遠走,長出的新枝,也會纏著別的苗,把暖傳得更遠。”
小孫子舉著塊紅陶片跑過來,陶片上的“纏”字刻得歪歪扭扭,刻痕裏嵌著極北的冰碴、西陲的沙粒、東海的海鹽、南疆的紅土,是他用攢了整月的“歲痕”磨的。“我要把這陶片埋在遠根最深處,”孩子往土裏挖坑時,凍得直跺腳,“娘說埋得越深,遠根長得越遠,等明年我長高了,它說不定能到極北的冰原,告訴瞎眼爺爺‘我想他了’。”阿恒摸著孩子凍得發紅的耳朵,突然想起脈星說過的“歲痕”,不是刻在木牌上的字,是新枝纏著舊歲長的結,遠根吸著歲酒甜的痕,孩子血珠滲進莖稈的點,最後這些痕在土裏纏成一團,像棵看不見的樹,根往所有有暖的地方鑽,說“我們從未分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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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的月光把纏結的枝椏照得透亮,新枝的影子在地上纏出個巨大的結,像張鋪開的網。阿恒坐在火塘邊,看小孫子趴在苗旁睡著了,懷裏抱著那個陶哨,哨孔裏的合心果核屑沾在他嘴角,像偷吃了蜜。孩子的手攥著那塊紅陶片,陶片上的紅土在月光裏微微顫,像藏著無數遠根生長的聲。火塘裏的柴劈啪響,爆出的火星落在根須旁,跟脈苗與合心果苗的根須竟同時往火星處蜷,像在互相掩護,恍惚間,阿恒竟看見脈星坐在火塘邊,手裏也拿著個陶哨,正往哨孔裏塞續脈花種,說“這樣遠根長到哪,哨聲就能傳到哪,像我在喊它們‘慢點長,等等我’”。
天快亮時,凍土裂開細縫,跟脈苗的遠根正從縫裏鑽出來,青白色的根須纏著極北續脈苗的冰根、西陲沙棗樹的沙根、東海礁石的貝根、南疆合心果的紅根,在土裏織出張透明的網。阿恒起身時,草棚下的續脈花種突然冒出白芽,芽尖頂著層黏液,像裹著層歲酒的甜,往遠根的方向探。他湊近看,根須的網眼裏,脈星當年綁的紅繩、老嫗纏的沙棗纖維、瞎眼爺爺係的冰紋布、船長刻的貝殼片,都在土裏慢慢融,成了遠根的養料,讓新枝長得更歡。
拿起刻刀時,指腹在刀柄上磨出的繭突然發燙。新木牌是南疆送來的紅土陶牌,燒得通紅,刻“纏”字最後一筆時,陶屑簌簌往下掉——地底下傳來“簌簌”的響,是遠根在土裏舒展,與極北的冰根交纏時帶起霜花,與西陲的沙根相握時蹭出沙響,與東海的貝根相繞時碰出浪聲,與南疆的紅根相融時浸出土香。所有的聲在土裏匯成股暖流,順著遠根往極北、往西陲、往東海、往南疆漫,像在說“我們的根,連在一塊兒呢”。
小孫子揉著眼睛跑出來,手裏舉著那個陶哨,吹得“嗚嗚”響,驚得新枝上的雪簌簌掉。“爺爺你聽!遠根在應呢!”孩子把哨往遠根的方向遞,果然,風裏除了哨聲,還有極輕的回應——像是極北冰原的裂冰聲、西陲荒原的駝鈴聲、東海浪拍礁石聲、南疆紅土坡的山歌聲,都往青陽鎮的方向聚,最後在暖脈樹的根下融成一團,像無數雙手在土裏緊緊相握。
阿恒摸著紅土陶牌上的“纏”字,突然覺得眼眶發燙。他想起脈星臨終前,把跟脈苗的新枝與歸恒樹的老枝纏在一塊兒,說“舊歲纏著新枝,新枝連著遠根,這樣不管我走多遠,都能順著根找到家”。那時他握著老人枯瘦的手,隻覺得心裏發堵,此刻望著小孫子舉著陶哨在晨光裏跑,聽著滿世界的聲往這聚,突然明白所謂歲月,不過是新枝纏著舊歲長,歲酒潤著遠根伸,讓每個冬天的凍土下,都藏著無數纏繞的根,等春天一到,就冒出新枝,往所有有暖的地方去,說“我們的纏,會一直繼續下去”。
晨光漫過暖脈樹的冠頂時,跟脈苗的新枝纏得更緊了,極北的冰紋石、西陲的沙棗纖維、東海的貝殼片、南疆的紅土撮,都在纏結處閃著光,像無數個暖痕聚成的星。小孫子的紅陶片埋在遠根最深處,陶片上的“纏”字被根須裹得嚴嚴實實,像顆藏在土裏的心,跳著所有未說盡的惦念。
風穿過跟脈苗的枝椏,帶著歲酒的甜、紅土的腥、鬆木的香,像無數人在說:“新枝纏舊歲,遠根潤新枝,咱的暖,要在土裏,一直纏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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