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征討大荔戎的慘烈戰役過後，幾千名婦女兒童淪為秦國的俘虜，她們被聚集在一起，分成幾列縱隊，每個人的腰間都被粗粗的繩子緊緊拴著，那繩子就像一道無法掙脫的枷鎖，束縛著她們的自由。
    隊伍的兩邊，是全副武裝的秦兵，他們個個神情冷峻，手中的長槍閃著冰冷的寒光，仿佛隨時都會吞噬掉這些俘虜的生命。
    這支奇特的隊伍蜿蜒曲折，足有幾裏地長，在塵土飛揚的道路上緩緩前行，宛如一條被命運驅趕的長蛇。
    夜幕漸漸降臨，黑暗如一張巨大的網，籠罩整個世界，秦兵高舉著燈籠火把，在夜風中搖曳不定，遠遠望去，整個隊伍就像一條蜿蜒遊動的火龍，在黑暗中顯得格外刺眼。
    對於這些俘虜來說，這七百多裏的路程，無疑是一場漫長而又痛苦的噩夢，即使是一些身強力壯的大人，每天走上幾十裏路，也會感到疲憊不堪，更何況是那些年幼的孩子，而對於子荔來說，這更是一個幾乎無法承受的嚴峻挑戰。
    子荔出身王宮，從小養尊處優，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他六七歲的年紀，身子矮小，力氣也小得可憐。
    他那一雙短短的小腿，看似邁得很快，可實際上每一步的間距都很小，別人走兩步的距離，他往往要走上三步甚至四步，漸漸地，他就像一隻掉隊的孤雁，落在整個隊伍的後麵。
    盡管周圍時不時會有人投來憐憫的目光，偶爾也會有人伸手拉他一把，但在這兵荒馬亂的世界裏，每個人都自身難保，誰又有能力背著一個孩子走完這漫長的路程呢？所以無論身上的痛苦有多強烈，無論心中的絕望有多深沉，子荔都隻能一個人默默地承受著，頑強地堅持著。
    隨著時間的推移，子荔的一雙小腳被粗糙的地麵磨出血泡。他每走一步，鑽心的疼痛就像無數根針在紮著他的腳，但他咬著牙，不吭一聲，血泡磨破了，鮮血順著他的腳踝流了下來，浸濕了他的鞋子，可他依然沒有停下腳步，新的血泡又在原來的傷口上磨了出來，如此循環往複，他的腳已經血肉模糊。
    開飯的時間終於到了，人們早已饑腸轆轆，肚子裏的叫聲就像一首嘈雜的交響曲。
    她們再也顧不上什麽秩序，紛紛擁擠在一起，仿佛一群餓狼在爭搶食物，秦兵大聲呼喊著：“排隊，排隊，擁擠者不得食！”那聲音就像一把尖銳的刀子，劃破了夜的寂靜，人們無奈地停止擁擠，乖乖地排起了長隊。
    秦兵給每人發兩個雞蛋大小的窩頭，一些人剛接到窩頭，就迫不及待地大口吃起來，那狼吞虎咽的樣子，仿佛幾天都沒吃過東西了。
    輪到子荔時，秦兵隻給了他一個窩頭，這時，一個中年婦女站了出來，她就是子荔的奶母秋月。
    在後宮的時候，秋月就像子荔的守護神，無微不至地照顧著他，子荔小時候吃她的奶水一直到三歲，長大後她還經常變著法子給子荔做各種好吃的。
    秋月看著子荔瘦弱的身體，心疼地對秦兵說道：“這位大哥，行行好，也給他兩個吧，他身單力薄，需要加強營養。”她的聲音裏充滿了哀求，仿佛在向命運祈求一絲憐憫。然而，秦兵卻不屑一顧地說：“他吃一個就行了，吃多了浪費糧食。”那冷漠的語氣，就像一盆冷水，澆滅了秋月心中的希望。
    秋月無奈地歎了口氣，隻好將自己手裏的兩個窩頭，拿出一個分給子荔，但子荔懂事地搖了搖頭，堅決拒絕道：“奶母，我還小，一個就夠了。”他的聲音雖然稚嫩，但卻充滿了堅定和堅強。
    離隊伍不太遠的地方，放著一桶水，人們草草吃上幾口糙糧後，就急忙跑到水桶跟前排隊，秦兵拿著一隻破碗，從桶裏舀出半碗水，遞給每個人。
    輪到子荔時，秦兵故意不給，口中喊道：“下一個。”秋月急忙上前說道：“這位大哥行行好，還有很遠的路要走，別把孩子渴壞了。”她的眼神裏充滿焦急和擔憂，仿佛子荔就是她生命的全部。
    秦兵嘴裏嘟噥著：“什麽東西，一個將死的小奴隸，也來這裏摻和。”然後不耐煩地舀起半碗水，沒好氣地塞到子荔手裏，“快些，別浪費時間。”子荔接過水碗，看著那渾濁的水，心中五味雜陳。
    休息的時候，秋月心疼地對子荔說：“坐過來，讓奶母看看你的腳。”子荔聽話地走過去，坐在她身旁。
    秋月輕輕地捧起子荔的一雙小腳，小心翼翼地脫掉他的鞋子。當看到子荔血肉模糊的腳底時，她的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那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滴落在子荔的腳上。
    這時，另外一名年輕的女子走了過來，她叫阿滿。阿滿看到子荔的腳磨成這樣，心疼地說道：“阿姐，子荔的腳磨成這樣，我看多半走不成路了。”
    秋月歎了口氣，說道：“這才幾歲的孩子，就要走這麽遠的路，真是遭罪啊。阿滿，你跟秦兵通融通融，看能不能讓他騎馬或坐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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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滿點了點頭說：“我試試看吧。”說完，她就找秦兵去了。
    秋月回過頭來，心疼地問道：“疼嗎？”子荔點了點頭說：“疼。”
    秋月抬起自己的長裙下擺，“嗤啦”一聲扯掉一塊布，先將子荔的一隻腳小心地包好，再把鞋子給他穿上，隨後又扯掉一塊布，將另一隻腳包好。
    過了一會兒，阿滿垂頭喪氣地轉了回來，嘟噥著嘴說：“阿姐，秦兵凶狠無禮，不肯幫助，說這樣的事情多了去了，不能把所有的戰馬或戰車用來帶孩子。因此，我們還得另外想辦法。”子荔懂事地說：“謝謝奶母，謝謝阿姐，你們不要費心了，我還能忍受。”
    秋月摸了摸子荔的頭，說：“子荔，你腳上有傷，今後別四處亂跑，跟在我身邊，好隨時照顧你。”
    在瑟瑟的秋風裏，在沉沉的黑夜中，在飄忽的篝火中，秋月輕輕哼起了古老的西戎民歌：
    羌海之林
    是一個美麗的地方
    有一位英雄
    名字叫做阿什菖
    他三頭六臂
    神勇異常
    斬殺四方惡魔
    將毒龍之頭釘在空同山上
    ……
    那歌聲低沉、緩慢、蒼涼、悠揚，仿佛是從遠古傳來的呼喚，在夜風中飄蕩。子荔聽著聽著，頭趴在秋月的身上，漸漸進入了夢鄉。
    這是最近幾天他睡得最好的一次覺，在奶母溫暖的懷抱裏，他仿佛忘記了所有的痛苦和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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