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焰鎮這地方，白天看著像個被太陽烤得快冒煙的死狗，到了晚上，反倒活泛起來了。
    篝火在鎮子中央的空地上劈啪作響，映著一張張被風沙和生計刻滿痕跡的臉。劣質麥酒和烤獸肉的氣味混著汗臭、馬糞味，在燥熱的空氣裏發酵，形成一種獨屬於邊境的、粗糲而鮮活的氣息。張子瑜他們坐在酒館靠裏的陰影處，聽著周圍那些帶著各路口音的喧嘩，感覺自己像是幾滴掉進油鍋的水，格格不入，又避無可避。
    打探消息的弟子帶回來的情報，像幾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在心頭。藥王穀，淩雲劍宗……這些平日裏隻在傳聞裏聽說的名字，如今都和流雲國的亂局扯上了關係。天工宗的圍困，顯然不再是簡單的內部紛爭，已經成了某些更大圖謀的焦點，或者說……導火索。
    “藥王穀那幫偽君子，向來無利不起早。”歐冶瑾咬著下唇，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酒杯粗糙的邊緣，聲音裏帶著壓抑的怒火和擔憂，“他們若真的插手，絕不會是為了救死扶傷！定是看中了我們天工宗的某樣東西，或者……想借此向三皇子示好！”
    潘小婷輕輕按住她微微顫抖的手，遞過去一個安撫的眼神，清冷的嗓音帶著令人心安的平靜：“急也無用。當務之急，是弄清楚他們的具體意圖，以及……我們該如何應對。”
    張子瑜沒說話，目光掃過酒館裏形形色色的人。有滿臉橫肉、身上帶著刀疤的沙盜在角落裏賭錢，吆五喝六；有穿著破爛皮甲、眼神警惕的傭兵小隊圍坐一桌，低聲交換著情報；還有一些行蹤詭秘、氣息晦澀的獨行客，沉默地坐在陰影裏，像等待獵物的毒蛇。
    這赤焰鎮，就是個情報和罪惡的溫床。他注意到，有幾道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他們這一桌，尤其是在歐冶瑾和潘小婷身上停留片刻，帶著審視和估量。
    “咱們在這兒太紮眼了。”張子瑜低聲對潘小婷和歐冶瑾道，“補充完必需品，明天一早就離開。”
    青蘅坐在他對麵，抱著她那永遠不離身的破布包裹長劍，麵前的麥酒一口沒動，似乎對這種嘈雜的環境很不耐煩，閉著眼假寐。但張子瑜知道，周圍任何一絲危險的氣息，都逃不過她的感知。
    就在這時，酒館門口一陣騷動。幾個穿著統一青色勁裝、腰間佩劍的年輕人走了進來。他們神色倨傲，步履沉穩，周身隱隱散發著銳利的劍氣，與酒館裏大多數粗豪的漢子截然不同。為首的是個麵容冷峻的青年，目光如電，掃視全場時，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
    “是淩雲劍宗的人！”歐冶瑾低呼一聲，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
    那冷峻青年的目光果然在酒館裏轉了一圈後，落在了張子瑜他們這一桌。他的視線在青蘅懷裏的破布包裹上停頓了一瞬，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隨即又掠過張子瑜和潘小婷，最後在歐冶瑾身上定格。
    他帶著人徑直走了過來。
    酒館裏的喧鬧聲不自覺低了下去，許多目光都聚焦過來，帶著看好戲的興奮。
    “幾位麵生得很，不是荒原上的人吧？”冷峻青年開口，聲音如同他的目光一樣，帶著劍鋒般的冷意，“看諸位氣度不凡，不知來自何方？”
    他這話問得直接，甚至有些無禮，帶著一股大宗門弟子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意味。
    張子瑜抬起眼，平靜地迎上他的目光：“北境，路過。”
    “北境？”冷峻青年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了然，“可是那傳聞中，擋住了暗墟侵襲的‘星域’？”
    張子瑜心中微凜，星域的名聲，傳播得比他預想的還要快。“略有耳聞罷了。”他語氣平淡，不欲多談。
    冷峻青年卻不打算就此放過，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張子瑜，仿佛要將他看穿：“據說星域之主，是一位能引動星辰之力的年輕俊傑，莫非……就是閣下？”
    這話一出，連他身後那幾個淩雲劍宗弟子都露出了感興趣的神色，目光齊刷刷落在張子瑜身上。星辰之力，這種古老而強大的力量，在驚鴻天下也屬罕見。
    酒館裏更是響起一片壓抑的驚呼和竊竊私語。北境星主？那個傳聞中的人物，竟然出現在了赤焰鎮？
    張子瑜感覺到周圍瞬間聚焦過來的無數道目光，有好奇，有敬畏，有懷疑，也有……不懷好意。他心中暗歎，想低調看來是難了。
    “些許微末伎倆，不足掛齒。”他依舊保持著平靜，但體內的星核已自發地加速旋轉，一絲若有若無的星辰威壓彌漫開來，並非示威，而是本能地抵禦著外界的探究。
    那冷峻青年感受到這股純淨而磅礴的威壓，眼中訝色更濃，但臉上的倨傲卻收斂了幾分。他拱了拱手，算是見禮：“淩雲劍宗，蕭澈。幸會。”
    “張子瑜。”
    “張星主不在北境坐鎮，遠來這赤焰荒原，不知所為何事？”蕭澈看似隨意地問道，但眼神卻銳利如刀。
    張子瑜心念電轉，知道瞞不過去，索性半真半假地說道：“聽聞中部局勢動蕩，特來遊曆，見識一下驚鴻天下的風采。”他沒提天工宗，但“中部局勢”四個字，足以讓對方產生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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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澈果然眼中精光一閃，意味深長地道：“驚鴻天下，風起雲湧，確實值得一觀。尤其是如今，‘驚鴻令’蹤跡初現，更是引得八方雲動。張星主此時南下，時機倒是巧妙。”
    他這話，帶著明顯的試探。
    張子瑜笑了笑，不置可否：“機緣巧合罷了。”
    蕭澈盯著他看了片刻，似乎想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麽，最終卻隻是淡淡道：“既如此，就不打擾諸位了。希望日後，還有與張星主切磋的機會。”他說完，帶著人轉身離開，回到了他們自己的座位，但目光仍不時掃過這邊。
    酒館裏的氣氛，因為淩雲劍宗這幾人的出現和張子瑜身份的隱約曝光，變得有些微妙和緊張。
    “淩雲劍宗的人也盯上我們了……”歐冶瑾憂心忡忡。
    “未必是盯上我們。”張子瑜搖了搖頭，低聲道，“他們可能隻是對‘星辰之力’感興趣，或者……是想確認北境星域的態度。驚鴻令將現，任何一股新興勢力，都可能成為變數。”
    他看向窗外赤焰荒原那輪顯得格外碩大、清冷的月亮，感受著丹田內星核與那遙遠星空間的微弱共鳴。
    這“驚鴻天下”，果然比他想象的更加複雜，也更加……精彩。
    星火已離開北境，在這片更廣闊的天地裏，是悄然熄滅，還是……終成燎原之勢？
    他端起那杯沒怎麽動過的、帶著澀味的麥酒，輕輕抿了一口。
    答案，需要他自己去尋找。而這條路，注定不會平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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