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劍宗那幾人到底沒再過來找茬，但酒館裏的氣氛算是徹底變了味兒。先前那些或明或暗打量張子瑜他們的目光，現在大多帶上了幾分掂量和忌憚，連帶著說話聲都低了幾分。北境星主這名頭，在這無法無天的赤焰荒原，似乎比想象中還好使一點——至少能省去些不開眼的麻煩。
    “樹大招風。”青蘅不知何時睜開了眼，慢悠悠地吐出三個字，又閉上了。意思很明白，這名氣來了，躲不掉，就得受著。
    張子瑜沒吭聲，心裏跟明鏡似的。蕭澈那句“切磋”，聽著客氣，實則就是戰書，遲早的事。在這驚鴻天下，沒實力，連對話的資格都沒有。
    第二天天沒亮，他們就離開了赤焰鎮。補充了足量的清水和耐儲存的幹糧，還給每人配了頂遮擋荒原毒辣日頭的寬簷鬥笠。歐冶瑾甚至用身上僅存的一點值錢物件，在黑市換來了幾匹耐力不錯的沙駝——靠兩條腿在這茫茫荒原上跋涉，實在太蠢。
    隊伍再次上路，目標明確，向著荒原深處，天工宗所在的大致方向。隻是這一次，每個人的心頭都繃緊了一根弦。知道了淩雲劍宗的人也在附近活動，知道了自己這“星域之主”的身份可能帶來的關注，再不敢有半分鬆懈。
    白天的赤焰荒原，熱得像個巨大的烤爐。太陽明晃晃地掛在天上，無情地炙烤著暗紅色的大地，空氣扭曲著，遠處的景物如同水中的倒影般晃動。沙駝踩著滾燙的沙礫，發出沉悶的聲響，鼻孔裏噴著白氣。隊員們用濕布蒙住口鼻，盡量減少水分流失，沉默地趕路。
    張子瑜騎在沙駝上，微微眯著眼，洞虛之瞳適應著這極端的光線和熱浪。他能感覺到，這裏的天地靈氣比北境更加狂暴，帶著一股灼熱的火氣，與他體內的星辰之力隱隱有些排斥。他嚐試著運轉星核，吸收煉化，效率低得可憐，而且那灼熱感讓星核都顯得有些躁動。
    “這鬼地方，對咱們修煉星辰之力的，真不友好。”他忍不住對身旁並轡而行的潘小婷低聲抱怨了一句。
    潘小婷輕輕“嗯”了一聲，她周身的太陰星力在這酷熱環境下也顯得有些凝滯，但她似乎找到了某種與這環境共處的方式，氣息依舊平穩。“天地萬物，各有其性。適應便好。”
    倒是歐冶瑾，似乎對這樣的環境頗為習慣，甚至能憑借對風向和沙丘走勢的觀察，找到一些相對省力的路徑，或者提前避開可能流沙的區域。天工宗常年與金石火爐打交道，門下弟子對火屬性能量豐富的環境，自有其應對之法。
    一連幾天，都在這種單調而嚴酷的趕路中度過。除了偶爾遇到幾具不知是渴死還是被劫殺的白骨，以及遠遠避開的一小股沙盜，倒也沒再遇到什麽意外。但那種暴風雨前的寧靜感，卻愈發濃重。
    這天夜裏，他們在一處背風的巨大岩山腳下紮營。篝火燃起，驅散了些許荒原夜間的寒意。眾人圍著火堆，默默啃著幹糧。
    負責外圍警戒的一名天符宗弟子突然發出示警，指向遠處：“有火光！好像是一支商隊？規模不小！”
    眾人立刻警惕起來。在這赤焰荒原深處，遇到商隊可不一定是好事。很多時候，商隊和沙盜之間的界限，模糊得很。
    張子瑜站起身，極目遠眺。果然，在數裏之外，有星星點點的火光在移動，看那規模和行進速度，確實像一支不小的隊伍。
    “戒備。”他下達了指令。隊員們立刻行動起來，悄無聲息地熄滅了大部分篝火，隻留下一點微光，武器出鞘，符籙扣在手中，依托岩山構築了簡單的防禦陣型。
    那支隊伍似乎也發現了他們，火光停頓了一下，然後改變了方向，朝著他們這邊緩緩行來。
    隨著距離拉近，能看清那確實是一支商隊，約有二三十輛駝車，護衛人員近百，打著一種沒見過的、繡著浪花和船錨圖案的旗幟。護衛們裝備精良，眼神銳利，紀律嚴明，不像普通的商隊護衛，倒更像……軍人？
    商隊在距離岩山百丈外停了下來。一名穿著錦袍、管事模樣的中年人在幾名護衛的簇擁下，徒步走了過來，隔著一段距離便拱手揚聲，語氣還算客氣：“前方的朋友，我等是‘碧波商會’的商隊，途經此地，無意冒犯。見貴方在此紮營，特來打個招呼，不知可否行個方便，借貴寶地邊緣暫歇一宿？我等自有酬謝。”
    碧波商會？張子瑜心中一動。這個名字，他在赤焰鎮似乎聽人提起過，是活躍在流雲國南部和沿海一帶的大商會，據說背景深厚，與海外勢力也有往來。他們怎麽會跑到這赤焰荒原來？
    他示意隊員們稍安勿躁，自己上前幾步，同樣拱手回禮：“原來是碧波商會的朋友。此地非我所有，諸位請自便。酬謝就不必了，出門在外，行個方便而已。”
    那管事見他氣度不凡，身後那些人雖然沉默，卻隱隱結成戰陣，氣息凝練，知道不是尋常旅人，態度更加客氣了幾分：“多謝閣下！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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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姓張，北境人士。”張子瑜依舊報了個模糊的身份。
    管事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顯然也聽說了些北境的傳聞，但很識趣地沒有多問，隻是笑道：“原來是張公子。看諸位方向，可是要往中部去？”
    張子瑜心中警惕，麵上不動聲色：“隨意遊曆罷了。”
    管事笑了笑，似乎也不在意他的敷衍，自顧自地說道：“如今這中部，可不太平啊。天工宗被圍，各路牛鬼蛇神都冒出來了。我們商會這次繞道荒原，也是不得已，幾條主路都被戰火波及，不太平啊。”他歎了口氣，像是隨口抱怨，目光卻若有若無地掃過張子瑜和他身後的歐冶瑾。
    歐冶瑾下意識地低了低頭。
    張子瑜心中明了，這管事是在試探，或者說，是在釋放某種信號。碧波商會消息靈通，恐怕已經猜到了他們的身份和目的。
    “確實不太平。”張子瑜順著他的話應了一句，不再多言。
    那管事也很知趣，又客套了幾句，便帶著人退回商隊，在岩山的另一側開始安營紮寨，果然隻是借個邊緣地方，井水不犯河水。
    一夜無話。兩支隊伍隔著岩山，相安無事。
    第二天清晨，碧波商隊早早拔營出發，臨走前，那管事還特意派人送來一小袋品質上乘的、產自南方的清心茶葉，作為謝禮。
    張子瑜收下茶葉，看著商隊遠去揚起的塵煙，眉頭微蹙。
    “碧波商會……他們出現在這裏，絕不尋常。”歐冶瑾走到他身邊，低聲道，“商會背後，據說有‘海外仙山’的影子。他們向來隻做生意，不插手各國紛爭，這次……”
    “驚鴻令將現，什麽牛鬼蛇神坐不住了，都正常。”青蘅不知何時湊了過來，順手從張子瑜手裏撈過那袋茶葉，掂量了一下，撇撇嘴，“還算有點誠意。”她自顧自揣進懷裏，又道：“這天下，要亂了。亂世，才是你們這種小蝦米蹦躂起來的好時候。”
    張子瑜無語地看了她一眼，這位前輩說話，總是這麽……直指核心。
    隊伍再次上路。經曆了碧波商會這個小插曲，張子瑜對前路的認知更加清晰。這驚鴻天下，就像一個巨大的舞台，各方勢力你方唱罷我登場，而他們這支來自北境的星火，要想不被這洪流淹沒，甚至……留下自己的印記，就必須盡快成長，展現出足夠的價值。
    幾天後，他們遭遇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沙暴。
    那不是普通的揚沙，而是赤焰荒原特有的、夾雜著灼熱火星和混亂靈氣的“火煞沙暴”！天色瞬間暗沉如夜，狂風卷著赤紅色的沙礫，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瘋狂抽打著一切！沙駝驚恐地嘶鳴，幾乎失控。
    “結陣！防禦！”張子瑜大吼，聲音在狂風的嘶吼中顯得微弱。
    隊員們拚命催動靈力，撐起護罩，但在那狂暴的火煞沙暴麵前，個人的護罩如同紙糊般脆弱，迅速黯淡、破裂！
    眼看隊伍就要被沙暴衝散、吞噬——
    張子瑜眼神一厲，不再保留！他猛地躍下沙駝，雙腳狠狠踏入灼熱的沙地之中！
    丹田內，星核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旋轉！這一次，他不再試圖吸收煉化這狂暴的天地靈氣，而是將自身精純的星辰之力，如同引子般，強行注入腳下的大地，溝通著地脈深處那微弱卻亙古存在的……星辰脈動！
    “星輝……引！”
    一道微弱的、卻無比純粹的銀白色光柱，以他為中心，衝天而起！雖然在那接天連地的赤紅沙暴中，這光柱顯得如此渺小，但它散發出的那種寧靜、浩瀚、定鼎乾坤般的意蘊，卻瞬間撫平了周圍一小片區域的狂暴能量！
    一個直徑約十丈的、由璀璨星輝構成的微弱領域，艱難地在這毀天滅地的沙暴中撐開！雖然領域邊緣不斷被赤紅沙暴侵蝕、扭曲，發出“嗤嗤”的聲響，光芒明滅不定，但終究是穩住了！
    範圍內的狂風瞬間減弱，灼熱的沙礫仿佛遇到了無形的屏障，紛紛滑落。隊員們壓力一輕，驚魂未定地看著領域中央那個渾身星輝流淌、如同神隻般的青年。
    潘小婷第一個反應過來，立刻引導太陰星力融入領域，月華與星輝交織，讓這脆弱的領域更加穩定了一分。歐冶瑾和隊員們也紛紛將自身靈力注入領域邊緣，共同支撐。
    領域之外，依舊是毀滅般的沙暴地獄；領域之內，卻仿佛風暴眼中那片刻的安寧。
    張子瑜臉色蒼白，額頭青筋暴起，維持這個領域對他的消耗巨大。但他能感覺到，在這極限的壓迫下，自己對星辰之力的運用，對“域”的理解，正在以一種驚人的速度深化、凝練！
    沙暴持續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才漸漸平息。
    當赤紅色的沙塵緩緩沉降，天空重新露出那輪毒辣的太陽時，張子瑜再也支撐不住，領域潰散，他身體一晃，單膝跪倒在地，大口喘息著，汗水瞬間濕透了衣背。
    隊員們看著周圍那片被沙暴蹂躪得麵目全非的地形，再看向領域消散後、他們腳下這片完好無損的土地，以及中央那個脫力的青年，眼神中充滿了震撼和後怕。
    “星主……”一名天符宗弟子喃喃道，聲音裏帶著發自內心的敬畏。
    青蘅抱著劍，走到張子瑜身邊，丟過去一個水囊，語氣依舊平淡，卻少了幾分之前的隨意：“還行，沒給星辰傳承丟臉。算是……在這驚鴻天下，亮了相了。”
    張子瑜接過水囊，猛灌了幾口，感受著清涼液體劃過喉嚨，滋潤著幹涸的經脈。他抬起頭，望向沙暴過後、顯得格外澄淨遼闊的天空，嘴角艱難地扯出一個弧度。
    驚鴻天下……這第一道關卡，他算是……勉強闖過去了。
    而前方，還有更多的風浪，在等著這簇北境而來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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