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回 金箔蝶戟映紅妝,神風暗渡淨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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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府,沉甸甸的朱漆大門洞開,數丈長的猩紅錦緞從門楣瀑布般傾瀉而下,一直鋪展到正堂階前。
那莊嚴肅殺的青磚地麵,此刻盡數被繁複瑰麗的纏枝蓮紋地毯溫柔覆蓋,每一步踩上去,都仿佛陷入一團無聲的祥雲。
庭院中,克氏族盟重草原曆代引以為傲的兵器架並未撤去,卻披上了最華麗的盛裝。
府內府外,人頭攢動,冠蓋雲集。京中顯貴、軍中袍澤、乃至遠道而來的異族賓客,皆盛裝而至。低語聲、讚歎聲、杯盞輕碰的脆響交織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浪。
所有人的目光,都熱切地投向正堂深處那對並肩而立的新人。
沃瑪一身郎君的正紅吉服,金線繡出猛虎下山的雄姿,針腳細密,氣勢磅礴。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卻是他頸間懸著的那枚家族粗糲古樸的狼牙,在錦繡華服映襯下,帶著一股來自草原深處的野性與不羈。
他身側的克清瑤,鳳冠霞帔,金絲織就的鳳凰在雲錦上展翅欲飛,流蘇垂落,半掩著芙蓉玉麵。紅蓋頭之下,隱約可見一滴清淚悄然滑過臉頰,最終無聲地滲入衣襟繁複的刺繡之中。
這淚痕,是情路坎坷的愛侶終成眷屬的印記。她微微顫抖的手,被身旁沃瑪寬厚有力、布滿征戰痕跡的手掌緊緊包裹住,傳遞著無聲的磐石般的安穩。
沃瑪麵帶微笑,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情感,輕柔地問道:“高興嗎?”聲音如同春風拂麵,溫暖而柔和。
“我的心都要跳出來啦……”克清瑤的聲音略微有些顫抖,似乎有些難以抑製內心的激動。
堂上主位,君王端坐。玄色龍袍深沉如夜,襯得他麵容愈發肅穆而隱含溫煦。他目光緩緩掃過堂下,那目光仿佛有千鈞之重,喧囂的人群瞬間寂靜下來,落針可聞。
“克氏清瑤,”君王的聲音沉穩而清晰地在大堂內回蕩,帶著一種撫平人心的力量,“忠烈奇女子,又是將門虎女,不讓須眉。沃瑪,”他的視線轉向那高大的異族青年,“雖非我族血脈,然其忠情和秉性,可昭日月,其情義,可動天地,不離不棄,此情此誌,已非凡俗。”
“他們夫妻的情,”君王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祝福,“可鑄山河,可鎮乾坤!今日朕躬為主婚,非為權柄,乃為見證!願爾二人,同心同德,白首不離,如日月之恒,如金石之堅!”
“謝陛下隆恩!”沃瑪與克清瑤齊齊下拜,聲音帶著哽咽的激動,額頭深深觸在柔軟的紅氈之上。
“吉時已到——拜天地!”司禮官洪亮悠長的唱喏聲響起。
一對新人轉身,麵向高懸的天地君親師牌位。沃瑪小心翼翼地扶著克清瑤,動作笨拙卻無比虔誠,一同深深拜下。
“二拜高堂!”
兩人轉向克岸和早已淚花閃現的東溪夫人,再次頓首。
“夫妻對拜!”
這一刻,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他們身上。
沃瑪與克清瑤緩緩轉過身,彼此相對。隔著那方繡著龍鳳呈祥的紅蓋頭,隔著曾橫亙在他們之間的五百年的相思超越生死,他們心意相通地彎下腰去。
沃瑪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調侃:“我答應你的事,我辦到了,你答應我的事呢?”
克清瑤一臉嬌羞:“啊,唱歌啊,等學習的時候,唱給你聽,這個時候,好意思提這個......”
夫妻兩人的密語被司禮官的聲音打斷。
“禮成——!”
歡呼聲、祝福聲、杯盞碰撞聲如同積蓄已久的春潮,轟然爆發,瞬間淹沒了整個克府。
喜樂高奏,絲竹管弦之聲響徹雲霄,將喜慶推至沸點。
侍女們端著盛滿佳肴美酒的托盤,如穿花蝴蝶般在賓客間輕盈穿梭。
花令儀端坐席間,唇邊噙著得體的淺笑,目光溫婉地追隨著那對新人接受著潮水般的祝福。耳畔,是鄰近幾位誥命夫人壓低了嗓音的絮語,帶著由衷的感歎。
“…聽我家將軍說,那沃瑪為了清瑤,獨受七七四十九刀淩遲啊,血葫蘆一樣的最後,把君王和老爺們都看呆了…”
“可不是!後來沃瑪重傷昏迷,藥石罔效,也是這清瑤姑娘,跪求神靈,聽說是真得感動了上蒼…這才把沃瑪從鬼門關拉回來…”
“唉…,九死一生…這夫妻的情分,真真是拿命和情誼換來的…” 一聲悠長的歎息,道盡了其中的驚心動魄。
這些話語,如同帶著倒刺的鉤子,一字一句,緩慢而清晰地嵌入花令儀的心房。沉甸甸地墜著,讓她幾乎有些喘不過氣。
花令儀悄然起身,未驚動身旁談笑正歡的賓客,獨自一人,循著記憶中的路徑,走向庭院深處克清瑤家裏那方熟悉的荷塘。
身後傳來極輕微、幾乎被風聲掩蓋的腳步聲。花令儀沒有回頭,但緊繃的肩線似乎微微鬆弛了一絲。
“世間情劫,” 明燈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不高,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洞悉世情的平和,“如涉苦海,波濤洶湧,迷途者沉淪,然心誌堅忍、渡厄者,終能得見彼岸蓮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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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令儀依舊凝視著水中破碎的月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的杯壁:“我隻是感覺他們倆…真苦。”
“傻姑娘,苦是真,甜亦是真。” 明燈上前一步,與她並肩立於水畔,目光同樣落在那動蕩的水月之上,語氣溫和卻蘊含力量,“你所動容,非僅為他人故事之苦,實為心有所感,我也是由衷的佩服這兩個人,真是——五百載風霜,煉他如鋼,淬她似梅,棱角愈顯寒香!”
:“五百載風霜,煉他如鋼,淬她似梅,棱角愈顯寒香!哇,明燈,你這首詩句,好美...”花令儀倏然側首,撞入他沉靜如深潭的眼眸中。
明燈微笑“嗯,一句話,寫不出沃瑪和克清瑤的愛情艱辛......”
恰在此時——
“咻——嘭!”
一聲尖銳的呼嘯撕裂夜幕,緊接著,一朵巨大的、流光溢彩的金色牡丹在墨藍色的天幕上轟然怒放!
刹那間,萬千道璀璨奪目的金線流瀉而下,將整個庭院映照得亮如白晝。歡呼聲浪從前庭如潮水般洶湧而至。
“咻!嘭!嘭!嘭!”
更多的焰火爭先恐後地騰空而起,赤紅如烈火,碧藍如深海,瑩白如星雨,絢爛的光華在夜空中交織、碰撞、盛放,瞬息萬變,將人間所有的喜悅與祝福都點燃在蒼穹之上。
光芒明滅,映亮了荷塘,也映亮了憑欄而立的兩人。
花令儀下意識地抬頭仰望這漫天的婚慶華彩。
那動蕩的水光裏,清晰地映入了身畔人的側影——明燈微微仰首望著焰火的輪廓。
跳躍的光影在他沉靜的麵容上明明暗暗,勾勒出挺直的鼻梁、微抿的唇線,還有那雙倒映著漫天星火、卻依舊深不見底的眼眸。
就在這光影流轉、花令儀心神微漾的刹那。
人群最外圍靠近府牆的陰影處,兩道裹挾著地獄硫磺氣息的鬼魅黑影,如同從最汙穢的泥沼中滲出。他們戴著猙獰的羊頭骨麵具,行動間帶著刻骨的陰毒與褻瀆的惡意,悄無聲息地滑向那對沐浴在祝福與火光中的新人。
一人手中,淬著幽藍寒光的蛇牙毒鏢,瞄準了沃瑪腳下象征“步步生蓮”的吉祥地毯。
另一人,則揚起布滿鱗片的爪子,一把腥臭汙穢、飽含詛咒與褻瀆之力的暗色粉末,如同翻騰的毒瘴,即將潑灑向新人頭頂的聖潔光輝!
他們的目的卑劣而純粹——玷汙!惡心!將這神聖的誓約時刻拖入汙穢的泥潭!
然而,這一切在明燈——這位端立於此的創世主神——的浩瀚神識中,渺小得如同試圖撼動星河的塵埃,卑賤得如同試圖玷汙日月的汙泥。
他的目光,甚至未曾從花令儀映著焰火的側臉上移開分毫。他的唇邊,甚至還噙著那抹洞悉世情、溫和悲憫的弧度。他對著花令儀,繼續著那未盡的低語,聲音依舊輕柔,如同拂過蓮瓣的微風:
“你看,” 明燈的聲音帶著一絲若有似無、難以捉摸的歎息,輕輕拂過她的耳畔,,“水中之月,縱是虛幻,亦是此刻天地予你的唯一清輝。執著於天邊遙不可及的寒光,不如……”
與此同時,那超越凡人理解的神力,已在他心念微動間悄然展開。
沒有驚天動地的光芒,沒有撼動空間的波動。
仿佛隻是庭院深處,荷塘之上,極其自然地拂過了一陣風。
這風,輕柔地拂過花令儀額前的碎發,也拂過那兩道即將爆發出汙穢的陰影。
就在這陣風掠過羊頭麵具的瞬間——
無聲無息。
沒有慘叫,沒有掙紮,甚至沒有一絲能量潰散的漣漪。
那兩道蘊含著惡魔之力、足以讓凡人驚恐萬分的黑影,連同他們手中淬毒的凶器、褻瀆的粉末、猙獰的羊頭麵具……仿佛從未存在過一般。
如同烈日下的朝露,如同指尖掠過的流沙,如同被最精純、最本源的世界法則——時間與空間本身——輕輕抹去。
前一瞬還是即將爆發的汙穢與惡意,下一瞬,那片陰影處隻剩下空蕩的夜色,以及被微風拂動、輕輕搖曳的草木枝葉。空氣中連一絲硫磺味都未曾殘留,仿佛那隻是觀禮者一刹那的恍惚錯覺。
“不如……珍惜我們的一切。” 明燈低沉柔和的話語,幾近耳語,終於完整地落下,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湖深處激起一圈圈無聲而劇烈的漣漪。
他的目光,始終沉靜地落在花令儀身上,仿佛那場發生在凡人感知之外的、對螻蟻的徹底湮滅,對他而言,不過是拂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
花令儀的心口猛地一跳,指尖的酒杯似乎無意識地輕顫了一下。
明燈已不再言語,隻是靜立一旁,宛如一尊沉入自身世界的古神剪影,任由漫天焰火的光芒在他沉靜的臉上明明滅滅地流淌。
前庭的喧天喜樂與鼎沸人聲,裹挾著君王朗聲賞賜的旨意——“賜玉如意一雙,取意‘和合美滿,白首同心’!”——清晰傳來,喜慶的氣氛達到了頂點,無人知曉,也無需知曉,一場來自深淵的卑劣褻瀆,已在創世主神一個不經意的念頭下,化為了天地間最徹底的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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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嘭!”
又一朵前所未有的巨大焰火在夜空中盛放,金紅交織,形如並蒂蓮花,聖潔的光輝灑滿人間,仿佛是天意對這份堅貞愛情最純淨的加冕。
沃瑪寺廟的第三層深處,大殿王座。
空氣中彌漫著血腥與永恒痛苦的哀嚎。
王座之上,惡魔領主沃瑪龐大的身軀如同扭曲的山巒,覆蓋著暗紅如凝固血液的厚重鱗甲,猙獰的羊角彎曲向上,尖端燃燒著不滅的魔焰。
他粗壯的指爪正無意識地敲擊著由無數哀嚎靈魂鑄就的扶手,發出沉悶的回響,猩紅的豎瞳倒映著前方的靈魂之鏡,正清晰地投影著人間克府那場盛大婚禮的景象——正是那兩個羊頭刺客的視角。
他看到沃瑪與克清瑤在君王主持下拜天地,看到賓客的歡呼,看到那刺目的紅,那象征著幸福與圓滿的光輝。
這一切都如同最鋒利的毒刺,狠狠紮進他扭曲的嫉妒與暴怒之中。
派出的兩個高階惡魔,是他精心挑選的褻瀆者,攜帶的汙穢之粉更是精心調製,能長久附著靈魂,帶來持續不斷的厄運與惡心感。
他期待看到那對璧人華服被玷汙時的狼狽,看到賓客驚恐四散,看到那神聖的婚禮被拖入泥沼的醜態,哪怕隻有一瞬間,也足以讓他發出快意的狂笑。
“去吧,我的小蟲子們,” 惡魔沃瑪的低語如同滾燙的熔岩流過岩石縫隙,充滿了惡毒的期待,“去玷汙那虛假的情誼,去將那所謂的‘圓滿’……撕開一道汙穢的口子!”
投影中,兩個羊頭刺客已經潛行至最佳位置。一個瞄準了地毯,一個揚起了布滿鱗片的爪子,褻瀆的粉末即將潑灑!
惡魔沃瑪的嘴角咧開一個殘忍的弧度,龐大的身軀微微前傾,豎瞳中燃燒著興奮的魔火。
就在這汙穢即將爆發的臨界點——
投影中的畫麵,極其突兀地,凝固了。
不是畫麵的停滯,而是……那兩個羊頭刺客的存在本身,連同他們手中即將激發的汙穢之力,如同被投入滾燙岩漿的冰晶,以一種超越他理解的方式,瞬間、徹底地……消融了。
沒有爆炸,沒有光芒,沒有能量的潰散,沒有靈魂被撕碎的慘叫——什麽都沒有!
前一瞬,兩個刺客的存在還清晰地烙印在他的靈魂契約感知中,如同兩點汙穢的火苗。
下一瞬,這兩點火苗……熄滅了。
不是被撲滅,而是仿佛從未點燃過!
契約的連接處,傳來一種絕對的、冰冷的、無法抗拒的虛無感。
仿佛那兩道靈魂,連同他們攜帶的汙穢、他們的武器、他們的存在痕跡……
被一種至高無上的意誌,從時間和空間的畫布上,輕輕、隨意地抹除了。
“嗯?” 惡魔沃瑪喉嚨裏發出一聲短促而疑惑的咕嚕。敲擊扶手的指爪猛地停住。
他龐大的神識如同最敏銳的毒蛇,瞬間沿著那斷裂的契約感應回溯、探查。
然而,他觸碰到的是什麽?
空!
絕對的、令人心悸的、連法則本身都仿佛被撫平的……空無!
那裏沒有戰鬥的餘波,沒有魔力的碰撞,沒有空間的撕裂,甚至沒有一絲一毫能量湮滅的漣漪!
那兩個刺客,就像兩滴落入大海的水珠,消失得無影無蹤,連一絲水汽都未曾留下。
這種“消失”,幹淨、利落、徹底,帶著一種……神性的冷漠與絕對!
惡魔沃瑪猩紅的豎瞳驟然收縮,收縮到針尖般大小!
一股源自亙古深淵的、久違的、幾乎被他遺忘的寒意,如同最冰冷的毒液,瞬間沿著他的脊椎竄上頭顱,讓他覆蓋著厚重鱗甲的身軀都難以抑製地……顫抖了一下。
“這……不可能!” 他低吼出聲,猛地從硫磺王座上站起,沉重的身軀讓整個大殿都為之震顫,翻騰起更高的惡浪。
他的回憶感知瘋狂地掃描著克府的每一寸空間,試圖找出任何一絲力量的殘留。
然而,除了凡人的喧囂、喜慶的樂聲、食物的香氣、還有那對新人身上堅韌而純粹的生命力與愛意……他什麽也感知不到。
沒有強者的氣息,沒有法則的擾動,沒有空間的褶皺。
一切平靜得詭異,平靜得……完美。
仿佛那兩個刺客的攪局,隻是他一個荒誕的噩夢。
但這絕不是噩夢!契約的斷裂是真實的!那絕對的空無感是真實的!
“抹除……是徹底的抹除……” 惡魔沃瑪巨大的頭顱低垂,喉嚨裏發出意義不明的、如同野獸受傷般的低咆。他腦海中閃過一個幾乎被地獄遺忘的、隻存在於最古老禁忌傳說之中的詞匯——創世法則的意誌!
隻有那等至高無上的存在,才能如此輕易、如此不留痕跡地抹去存在本身!如同神隻拂去畫卷上的一粒微塵!
“是誰?神明怎麽會介入凡人的世界!” 他猛地抬頭,猩紅的豎瞳燃燒著驚疑不定的火焰,死死盯著投影中克府那燈火輝煌、焰火漫天的景象。
“是……神明?” 一個連他自己都覺得荒誕不經卻又無法擺脫的念頭,如同毒藤般纏繞上他的意識,“還是……祂的目光,從未離開過這個世界?”
“哼!” 惡魔帶著強烈的不甘與一絲難以掩飾的恐懼,“沃瑪……克清瑤……還有……那個‘神明’…等候主人來臨的吼聲吧…”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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