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依依的心事被眼前的景象徹底打斷。她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的外套，夜風從樹葉間穿過，帶著一股潮濕的泥土味。
    這棟建築與其說是別墅，倒更像是從哥特小說裏走出來的古堡。四周的梧桐樹長得格外茂盛，枝葉在月光下投下斑駁的陰影，讓本就深沉的夜色又添了幾分詭譎。
    “我竟然不知道還有這麽個地方？“她試探性地伸出手，指尖剛觸到牆麵就被那股透骨的寒意激得縮了回來。那種冰冷不像是石頭的溫度，更像是……某種被時間凍結的記憶。
    她搓了搓手指，轉頭看向季玄，“這是哪裏？“
    “是我真正的家。“季玄的聲音很輕，他握住她還在發涼的手，掌心的溫度讓她稍稍安心了些。轉身推開厚重的橡木門，門軸發出了年久失修的吱呀聲。
    踏進門的瞬間，蘇依依險些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如果說外觀還保留著上個世紀的古樸，那內部簡直就是另一個世界——冰冷的金屬色調，密密麻麻的電子設備，還有那占據了整麵牆的監控屏幕。
    更讓人驚恐的是，五十多個畫麵整齊排列著，每一個都在無聲地播放著什麽。
    她眯起眼睛仔細辨認，瞳孔猛地收縮。
    那些畫麵裏的場景她再熟悉不過——客廳的水晶吊燈、書房的紅木書架、臥室的落地窗……全都是季玄別墅的各個角落。
    她的目光快速掃過，除了衛生間，幾乎每一寸空間都被這些電子眼睛監視著。
    蘇依依感覺喉嚨發緊，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眼始終低著頭的蕭珩。男人的表情隱在陰影裏，看不真切。
    她把目光重新投向季玄，等著他開口。空氣裏彌漫著一股陳舊的電子設備特有的味道，讓人莫名焦慮。
    “依依，你對我家世的了解，可能還局限於，我有一個麻煩難搞的媽。“季玄的目光死死釘在那些還在運轉的屏幕上，眼神裏有種她從未見過的空洞。
    “你現在看到的這些，都是我父親做的。“他頓了頓，喉結滾動了一下，“二樓也有一整排，監控著的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
    蘇依依感覺後背爬上了一層冷汗。什麽樣的父親會用這種方式“關心“自己的孩子？那些攝像頭就像無數隻不眠的眼睛，日日夜夜地盯著，記錄著，審視著……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自從父親去世，我和弟弟的鬥爭結束，我獲得了集團的控製權後，這別墅才被我封起來，不讓任何人進來。“季玄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讓人心慌。
    “我自從接管了這裏，從來不上二樓觀看我弟弟的人生，但也沒有破壞這裏的任何細小之處。“他伸手輕輕撫過牆上的一個開關，動作輕柔得像是在觸碰什麽易碎品，“它的存在會永遠提醒我，人生，甜的時候，要謹慎。“
    蘇依依抿了抿發幹的嘴唇，聲音有些顫抖：“那，你弟弟，知道這個地方的存在嗎？“
    季玄扯了扯嘴角，那個表情與其說是笑，不如說是某種自嘲：“當然不知道。我們兩個隻有一個人會知道，那就是鬥爭勝利的那一個。“
    他轉過身，正對著她。監控屏幕的藍光打在他臉上，讓他整個人看起來蒼白而疲憊。
    “依依，說出來或許覺得矯情，但我從未體會過父愛母愛，也搞不清楚愛一個人到底應該是什麽樣的狀態。“
    “母親對我要求嚴格，她的唯一訴求就是要我贏了弟弟，因為弟弟的媽贏了她。“
    “父親在我五歲的時候突然找到真愛，和她生了我弟弟。“
    “聽起來很狗血吧？“他自嘲地笑了笑，“這些故事如果發生在正常家庭，結局也就是父母離婚，孩子跟著其中一人長大。但我這樣的家庭，離婚都是奢求。那些錯綜複雜的利益鏈條根本就扯不斷，也理不清。“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像是在對自己說話：“最後，隻有我和弟弟承受這些後果。明明是一起長大的人，應該最親，卻又最相互憎惡。“
    蘇依依聽得頭皮發麻，心髒像被什麽東西緊緊攥住。她一直以為季玄在人前的模樣就是他的全部——年輕有為，掌控一切，讓所有人豔羨。
    卻不知道在那些光鮮的背後，是每一個難眠的夜裏，他居然都在努力說服自己繼續活下去。
    空氣安靜得隻能聽見監控設備運轉的嗡嗡聲。
    “所以，我早就習慣了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會帶給我的惡意。“季玄繼續說著，語氣裏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就算有善意，我也能最快弄清這善意背後隱藏的目的。“
    “我深知沒有人會單純因為喜歡才靠近的，所以你的出現，成為了我的變量。“
    他說到這裏時，眼神終於有了些溫度。真的是變量啊，他永遠都無法忘記那個下午，這個陌生的女人遞過來一張卡，隻是為了維護一個陌生人的自尊。
    那一刻的溫暖，像是在他冰封的世界裏點燃了一把火。
    蘇依依也沒想到，自己當時幾乎是本能的舉動，竟然能給他帶來那麽大的觸動。
    季玄看著她，緩緩攤開雙手，像個無助的孩子：“你看，這就是我的人生，外界看起來閃閃發光，實際呢……“他苦笑了一下，“裏麵的腐爛隻有我自己知道。“
    “如果說，你覺得我會在意你的過去，現在你了解了我的過去，大家的清白半斤八兩，我們兩清了。“
    蘇依依看著他，好一個“兩清了”，為了讓她別被自卑和情緒拖累，他想出來的辦法居然是自曝傷口。
    這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