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李承澤
字數:7937 加入書籤
京都的清晨,帶著一絲尚未散盡的薄霧和市井特有的煙火氣。王啟月帶著新印好的幾冊《西遊記》話本樣本,哼著小調,心情如同頭頂初升的日頭般明媚。自從《西遊記》出版,範思轍的賬房算盤打得震天響,據說夜裏做夢都在數銀票笑醒。而她王啟月,這位化名“石頭先生”的神秘作者,雖不能明著風光,但看著書肆門口排起的長龍,聽著茶樓酒肆裏說書人繪聲繪色的演繹,那份深藏功與名的得意,足以讓她走路都帶風。
她正盤算著是把新樣本是不是先送去範府,忽聞長街盡頭傳來一陣急促而整齊的馬蹄聲,緊接著是金吾衛特有的低沉呼喝:“清街!回避!”
方才還熙熙攘攘的街道瞬間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麵,人群慌亂地向兩側避讓,攤販們手忙腳亂地收拾著家什,生怕衝撞了貴人。王啟月反應極快,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無事”的處世哲學,立刻縮起脖子,靈活地往旁邊一個賣竹編的小攤後一閃,打算混在百姓堆裏悄無聲息地溜走。
馬蹄聲漸近,一隊盔甲鮮明的金吾衛開道,簇擁著一輛並不張揚卻自有一股沉凝氣度的馬車緩緩駛來。車簾半卷,露出一張蒼白而清俊的側臉,正是二皇子李承澤。他斜倚在軟墊上,眼神漫不經心地掃過略顯狼藉的街道,帶著一種俯瞰眾生般的慵懶與疏離。
就在王啟月自以為躲得巧妙,準備隨著人潮縫隙挪動時,一道清冷中帶著一絲玩味的聲音穿透了街上的嘈雜:
“王姑娘,留步。”
王啟月身形一僵,心頭咯噔一下,暗道不妙。這聲音,隻能轉過身,對著已經停下馬車的方向淡淡施一禮:“哎呀!民女王啟月,參見二殿下!”內心:怎麽就被這尊煞神看見了?真是出門沒看黃曆!)
李承澤並未下車,隻隨意地揮了揮手,示意金吾衛退開些距離。“難得偶遇王姑娘,今日天氣尚可,陪本王走走如何?” 他語氣雖是詢問,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話音未落,他已利落地下了馬車,寬大的袍袖隨著動作輕輕拂動,像一隻優雅又危險的鶴。
王啟月隻能應承:“是” 心裏卻飛快地盤算
兩人並肩而行。清街後的街道空曠了許多,隻餘下些來不及完全收拾幹淨的攤販,惶恐地跪伏在路邊。李承澤對周遭的敬畏與恐懼似乎渾然不覺,或者說,習以為常。他的目光隨意地落在那些琳琅滿目的小玩意兒上。
他走到一個捏麵人的攤前,拿起一個剛捏好的、色彩鮮豔的孫悟空麵人,端詳了兩眼,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似乎覺得有趣。然後,隨手從袖中摸出一塊分量十足的銀錠,丟在攤主顫抖的手邊,也不等對方謝恩,便拿著那麵人繼續往前走。麵人攤主捧著銀子,又驚又喜,連連磕頭。
接著,他停在一個賣古董雜項的攤前,拿起一方造型古樸的硯台,指尖摩挲了一下上麵的紋路,似乎覺得手感不錯。又是一塊更大的銀錠落下,硯台被收進了隨從捧著的錦盒裏。他甚至在一個賣話本的小攤前駐足,隨手翻了翻最上麵那本封麵香豔的冊子,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隻撕下其中一頁畫工尚可的仕女圖,然後丟下銀子,將那冊子連同撕下的殘頁一並扔還給嚇得麵無人色的攤主:“畫得甚醜,有傷眼睛,燒了吧。” 那攤主捧著銀子和殘破的書冊,欲哭無淚。
王啟月在一旁看得眼角直抽抽。這位二殿下買東西的方式真是……別具一格。看上什麽就拿什麽,不問價,不還價,留下遠超物品價值的銀子,與其說是買,不如說是一種帶著施舍意味的、隨心所欲的掠奪。這背後,是皇家無上的權力,以及這位皇子骨子裏那份視金錢如糞土、視規則如無物的倨傲與疏狂。她看著李承澤蒼白卻線條分明的側臉,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複雜的情緒:這位天潢貴胄,看似逍遙自在,深得聖心,實則不過是陛下精心打磨太子的一塊“磨刀石”。他的張揚,他的任性,甚至他的“受寵”,都籠罩在巨大的陰影之下,隨時可能成為棄子。王啟月混跡商場多年,這點眼力還是有的,心中不免生出一絲微涼的感歎:高處不勝寒,這金玉堆砌的牢籠,未必有她市井小民的逍遙自在。
“聽聞王姑娘近來化名‘石頭先生’,寫了個極有趣的故事,叫《西遊記》?”李承澤把玩著剛到手的孫悟空麵人,忽然側頭看向王啟月,語氣輕鬆得像在談論天氣,“一隻石猴,攪得天翻地覆?倒也有趣。”
王啟月:“殿下謬讚了!都是些粗鄙文字,博人一笑罷了,上不得台麵”
“粗鄙?”李承澤輕笑一聲,那笑聲清越卻沒什麽溫度,“本王倒覺得,能攪動一潭死水,便是本事。那猴子,頗有幾分意思。” 他頓了頓,手中的麵人金箍棒似乎不經意地點了點前方,“今日興致不錯,王姑娘可有空?隨本王回府,嚐嚐新得的蜀地麻辣鍋子?正好,本王對這石頭猴子的故事,頗有些好奇之處,想向姑娘請教一二。”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火鍋?請教?王啟月心裏警鈴大作。二皇子府的飯,可不是那麽好吃的。但眼前這情形,拒絕?她還沒活夠。隻能硬著頭皮,笑容越發燦爛:“殿下厚愛,隻是民女見識淺薄,怕講得不好,擾了殿下雅興。”
“無妨,”李承澤擺擺手,率先向前走去,“本王,就喜歡聽些有趣的故事。”
二皇子府的花廳,暖意融融,與外麵清冷空曠的街道恍若兩個世界。一張紫檀木圓桌中央,嵌著一口造型精美的銅鍋,爐火正旺,鍋中紅亮滾沸的湯底翻滾著辣椒與花椒,散發出霸道而誘人的香氣。各色新鮮的肉片、蔬菜、菌菇琳琅滿目地擺了一桌。
李承澤似乎真的餓了,也或許是這辛辣的鍋子合了他的脾胃。他不再端著皇子的架子,動作隨意了許多,甚至帶著點少年人的急切。他熟練地夾起薄如蟬翼的羊肉片,在翻滾的紅湯中七上八下,蘸上香油蒜泥的料碟,送入口中,滿足地眯了眯眼。
“好!這蜀地的辣子,夠勁!”他讚歎一聲,又撈起一塊煮得恰到好處的毛肚,“王姑娘,別拘謹,隨意些。這鍋子,就要趁熱吃才痛快。”
王啟月看著李承澤吃得額頭微微見汗,麵色似乎也紅潤了些,不似平日那般蒼白陰鬱,心中稍定。她也確實餓了,加之美食當前,便也放開了些,小心翼翼地涮著肉片和青菜。兩人就著這麻辣鮮香的鍋子,話題自然圍繞著《西遊記》展開。
李承澤顯然是真的讀過,而且讀得很細。他問的問題天馬行空,卻又往往切中肯綮。
“那猴子被壓五行山下五百年,王姑娘覺得,他心中恨意幾何?可曾磨滅了那點桀驁?”李承澤撈起一個蝦滑,吹了吹氣,狀似隨意地問。
王啟月咽下口中的食物,斟酌道:“回殿下,依民女愚見,那猴子心中自有不平。但五百年風雨雷電,消磨了戾氣,卻也磨出了幾分……認命?或者說,懂得了‘勢’之不可逆?然其本性,終究難移。”
“嗬,認命?”李承澤嗤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銳利,“若真認命,就不會有後來保唐僧取經了。不過是換了個方式‘鬧’罷了。這天地間的規矩,有人定,就有人想破。” 他放下筷子,拿起旁邊的清酒抿了一口,目光透過蒸騰的熱氣,落在王啟月臉上,“姑娘覺得,這取經路上,最難過的關,是那妖魔鬼怪,還是那頭頂的緊箍咒?”
王啟月心頭一跳,這問題……意有所指?她賠著笑:“自然是……都難。妖怪要吃人,緊箍咒……那是身不由己的痛。不過,說到底,還是那緊箍咒更磨人些,時時刻刻提醒著你,這‘自由’的邊界在哪裏。”
“邊界?”李承澤重複著這個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光滑的酒杯邊緣,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近乎自嘲的笑意,“是啊,邊界。王大人看得通透。” 他沉默了片刻,花廳裏隻剩下火鍋咕嘟咕嘟的沸騰聲。忽然,他抬起眼,那眼神裏的慵懶盡數褪去,隻剩下一種深潭般的沉靜與銳利,直直刺向王啟月:
“你說……一塊磨刀石,若是知道自己終將被磨損殆盡,被棄之敝履,它還會心甘情願地,去磨那把注定要斬殺自己的刀嗎?”
轟!
王啟月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瞬間蓋過了火鍋的滾燙!她手中的筷子“啪嗒”一聲掉在桌上,濺起幾點油星。花廳裏暖意融融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隻剩下那銅鍋中紅湯依舊在劇烈地翻滾、沸騰,發出單調而令人窒息的聲音。辛辣的香氣此刻變得無比刺鼻。
她猛地抬頭,撞進李承澤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裏。那裏麵沒有憤怒,沒有質問,隻有一種洞悉一切的平靜,一種帶著玩味和冰冷的審視,仿佛隻是在討論一件與己無關的器物。剛才關於孫悟空、關於緊箍咒的所有輕鬆交談,此刻都像一層薄薄的窗戶紙,被他這輕飄飄又重逾千斤的一句話,徹底捅破!
“磨……磨刀石?”王啟月的聲音幹澀得厲害,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他知道!他什麽都知道!他不僅知道自己是“石頭先生”,他更清楚陛下將他置於太子對立麵的真正用意!他甚至……在用這種方式,向自己這個看似不起眼的小人物,剖白他那份清醒的、絕望的處境?
時間仿佛停滯了。紅湯翻滾的咕嘟聲是唯一的背景音,每一聲都敲在王啟月緊繃的神經上。她看著李承澤,對方依舊平靜地看著她,甚至拿起酒壺,慢條斯理地給自己的空杯續上清酒,仿佛剛才那句石破天驚的話不是出自他口。
良久,王啟月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聲音帶著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殿……殿下……您醉了……民女愚鈍,實在……實在聽不懂您在說什麽……” 她努力想擠出一個笑容,卻比哭還難看,“這磨刀石……它……它就是塊石頭……石頭懂什麽心甘情願?它……它隻知道自己生來……就是那個命罷了……” 說完,她慌忙低下頭,不敢再看李承澤的眼睛,隻覺得那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刺得她渾身發冷。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花廳裏,隻剩下火鍋沸騰不止的喧囂,以及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那辛辣的香氣,此刻聞起來,竟帶著一絲血腥的味道。
王啟月在二皇子府的“做客”生涯,過得堪稱詭異。
名義上是“探討書籍”,李承澤也確實每日會抽出一兩個時辰,與她共處書房。案幾上攤開著她帶來的、或他府中珍藏的孤本,李承澤斜倚在榻上,修長的手指撚著書頁,偶爾提出一個刁鑽的問題,或是引經據典,目光卻似有若無地落在王啟月臉上,觀察著她最細微的反應。他談吐風雅,見解獨到,但字字句句都像精心打磨過的鉤子,試圖從她言語的縫隙裏勾出些什麽。
然而,探討之外的時間,李承澤並未對她嚴加看管。沒有將她囚禁在鬥室,亦沒有派重兵把守。她可以在府中特定的範圍內走動——當然,僅限於風景最雅致的幾處庭院,以及通向書房的路徑。府中的下人,從管事到灑掃的小廝,對她都異常恭敬,禮數周全得挑不出一絲錯處,喚她“王小姐”,低眉順眼,有求必應。隻是那恭敬之下,是絕對的疏離和界限分明的規矩,他們像一道無形的牆,沉默地隔絕著她與外界的所有聯係。
這種看似寬鬆的環境,卻像一張用絲綢織就的網。王啟月起初還有些束手束腳,試探著邊界。她故意在散步時放慢腳步,觀察守衛的換防;在用餐時提出些稍顯過分的時令要求;甚至有一次,她狀似無意地走到了靠近後門的花園一角。
結果呢?
她剛踏進那片區域,一個笑容可掬的老管事便幽靈般出現,溫言提醒:“王小姐留步,前麵路滑,當心摔著。殿下吩咐了,您的安全最是要緊。不如隨老奴去水榭看看新開的睡蓮?” 那笑容無懈可擊,語氣卻不容置疑。王啟月知道,她的試探失敗了。
幾次下來,王啟月反而被這溫水煮青蛙般的“優待”磨得有些火氣,膽子也被李承澤這份刻意的“大度”養肥了。她知道李承澤在觀察她,看她在這張無形的網裏如何反應。既然他擺出“待客”的姿態,那她便真當自己是客——一個不那麽安分的客。
於是,她做了一件讓府中下人眼珠子都快掉出來的事。
她坐上了李承澤專屬的秋千架。
那秋千設在李承澤書房外臨水的小露台上,紫藤花架纏繞,位置絕佳,是整個皇子府景致的中心點。據說是李承澤幼時便有的,藤條都被摩挲得溫潤光滑,是他獨處或思考時最常待的地方之一,府中無人敢碰。
王啟月卻旁若無人地坐了上去。她甚至輕輕蕩了起來,裙裾隨著微風飄動,目光掠過波光粼粼的湖麵,望向遠處高聳的宮牆一角。陽光透過紫藤花葉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閉著眼,仿佛真的在享受這片刻的悠閑。
侍立在不遠處的婢女和侍衛們麵麵相覷,大氣都不敢出,眼神裏充滿了驚駭和不知所措。這位“客人”的膽子,未免也太大了一些!
消息很快傳到了李承澤耳中。他正在書房批閱文書,聞言筆尖一頓,墨跡在宣紙上暈開一小團。
他擱下筆,走到窗邊,正好能看見露台上那抹晃動的身影。
王啟月似乎感覺到了視線,睜開眼,朝書房的方向望來。隔著不算近的距離,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暫交匯。她臉上沒有驚慌,甚至帶著一絲挑釁般的坦然,嘴角還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李承澤靜靜地看了片刻,臉上沒什麽表情。就在下人們以為殿下要動怒時,他卻隻是幾不可察地、極淡地彎了一下唇角。那笑意很淺,轉瞬即逝,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他沒有阻止,也沒有讓人去請她下來。
這便是默許了。
更甚者,當王啟月晃夠了秋千,回到書房準備繼續“探討”時,發現自己的案幾上,除了慣常的清茶點心,竟多了一盤晶瑩剔透、飽滿欲滴的葡萄。
那葡萄極其罕見,顆顆圓潤如紫玉,表皮覆著一層薄薄的白霜,散發著清甜的果香。王啟月在京都這麽久,從未在市麵上見過。她知道,這是宮裏特供的品種,極難培育,產量稀少,據說連宮裏的娘娘們也未必能時時享用,卻是李承澤的心頭好,是他獨有的享用。
此刻,這盤珍貴的葡萄,就擺在她麵前。
送葡萄的婢女垂著頭,聲音恭敬:“殿下說,王小姐蕩秋千想必累了,用些果子解解乏。”
王啟月看著那盤葡萄,又抬眼看向對麵榻上重新執筆的李承澤。他神情專注,仿佛隻是隨手賞了件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兒。
王啟月撚起一顆葡萄,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她剝開薄皮,露出裏麵翠綠透亮的果肉,放入口中。清甜微酸的汁水瞬間在舌尖爆開,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屬於權勢巔峰的奢華滋味。
她慢慢咀嚼著,目光落在李承澤身上。他依舊垂眸看著文書,側臉線條在光影裏顯得格外清晰冷峻。
這葡萄,是賞賜?是安撫?還是另一種形式的警告——提醒她此刻的“自由”和“優待”,都源於誰,又掌握在誰的手中?
王啟月咽下口中的葡萄,舌尖卻品出一絲更深的澀意。李承澤的縱容,就像這盤稀有的葡萄,甜美誘人,卻也明碼標價。他看著她在這方寸之地試探、僭越、甚至享受他給予的特權,如同在觀察一隻在精致鳥籠裏撲騰翅膀的金絲雀。
他給她秋千,給她葡萄,給她有限的“自由”,不過是為了讓她在這張無形的網裏,待得更“舒服”些,也讓他看得更清楚些——她到底藏著多少秘密,她的底線在哪裏,以及,她與範閑之間那無法言說的“同鄉”情誼,究竟有多深。
王啟月心中警鈴大作,麵上卻綻開一個恰到好處的、帶著滿足的笑容,對著李承澤的方向,仿佛真心實意地道:“殿下這葡萄,果然滋味不凡。多謝殿下厚賜。”
李承澤聞言,並未抬頭,隻是握著筆的手指,似乎微微動了一下,在奏折的空白處留下一個極淡的墨點。那微不可查的動作,泄露了他並非全然無動於衷。他喜歡看她這份帶著刺的“識趣”,這讓他掌控的遊戲,變得更加有趣。
喜歡綜影視之不晚請大家收藏:()綜影視之不晚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